莫师爷摇头叹气:“交情不够啊,再说了,总不能赶在蔡团长退兵之前就回去,要给蔡团长面子不是?”
免得蔡团长对上头不好交待。
莫师爷继续摇头晃脑地说道:“咱们虽然算是搭了几条线出去,但是要谋出路,还远远不够,也就能说几句话而已。顾小哥出身不凡,路子广,有幸相识一场,今后还要麻烦顾小哥多多关照了。”
顾岳看看自己手上与脚上的镣铐,再看看莫师爷。
有这么请人关照的吗?
莫师爷一点也不难为情地嗬嗬笑,又摇起了折扇:“缚虎不得不急,还请顾小哥不要见怪才是。”
顾岳盯了他一会,问道:“要我做什么?”
莫师爷刷地收了折扇,郑重一揖:“不敢有劳,只是想请顾小哥写两封信。”
两封信,一封当然是给顾家,另一封自然是送往衡州,衡州驻军之中,颇有几位云南陆军讲武堂毕业的学生。莫师爷大概说了一下意思,这两封信,当然不是索取赎金,而是客客气气地拉一下关系。
顾岳垂下眼帘,许久不曾说话,莫师爷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这样两封信有什么不好写的,用得着这样犹豫吗?
顾岳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开口说道:“莫师爷,衡州那边的信,需要斟酌。我要知道,那几位学长是哪一期哪一班毕业,籍贯和从军经历,才能决定这封信应该送到谁的手里,不然的话,恐怕适得其反。”
莫师爷呆了一呆,折扇也忘记摇了:“这个……”
顾岳:“先父生前,是顾品珍将军的参谋,曾经与顾将军联宗,因此我向来称顾将军为伯父。去年二月,顾将军驱逐唐继尧,就任滇军总司令,唐继尧不听中山先生的劝阻,勾结滇南巨匪吴学显,卷土重来,顾将军及其僚属于今年二月在天生桥战死,先父也在其中。顾将军曾任云南陆军讲武堂监督,唐继尧也曾任教官,在学生之中,都极有威信。如今唐继尧重新主政云南,我的学长们,对此各有意见。所以,莫师爷,你最好先打听清楚衡州那几位学长与唐继尧的关系如
何。”
莫师爷张口结舌。他没想到,原以为顾岳是个金娃娃,谁知道背后还有这么大一桩麻烦事。
可唐继尧就算是云南王,也是天高皇帝远,李家桥的顾家可是近在眼前。
这么一想,莫师爷立刻又堆起了笑容:“据莫某所知,衡州那个师里面,共有五位顾小哥的学长,哪一期没能打听出来,但都是湖南人。乡里乡亲的,谁管那云南都督怎么样呢?顾小哥尽可放心。”
莫师爷只差拍着胸脯打包票了。顾岳想了一想,觉得莫师爷这番话挺有道理,但还是仔细问清了那五位学长的籍贯,最后选了一位醴陵籍的程旅长,不只因为这位程旅长现在的职位最高,也因为顾岳恍惚记得,顾品珍和父亲都似乎曾经提起过这位程旅长,评价颇佳。
给顾家的信,收信人是顾岳的伯父顾韶韩。顾岳写得很简洁,先是说明自己的身世:本名顾仰岳,考入云南陆军讲堂时,改名顾岳,父名顾品韩,今年初战死,故而自己独自返乡;之后说明,返乡途中,与大明山头领张斗魁有误会,故而需要顾家派人来,商量如何化干戈为玉帛。
给那位程旅长的信,顾岳开篇便说明自己是云南陆军讲武堂第12期丙班的学生,阳县李家桥人氏,返乡投靠亲族的路上,与张斗魁的手下发生冲突而失陷于大明山,不打不相识,觉得张斗魁其人,重诺守信,颇有忠义之心,沦落草莽,很是可惜,如今国家多难,张斗魁既有报国之心,程学长能否纳入麾下?张斗魁及其属下二百余人,既可为国效力,也可保境安民,程学长此举,于乡梓之地也功莫大焉。
写完之后,天已将黑了,莫师爷派人连夜将信送了出去,为免顾家和那位程旅长根本不接信看信,给顾家的信还附了顾韶韩写给顾岳父亲的一封信的信皮,给程旅长的信则附了一本云南陆军讲武堂的教材《地形学》,算是一个凭证。
第5章 盗亦有道(五)
晚饭摆在张斗魁住的那房子的堂屋里,张斗魁坐了主位,莫师爷与顾岳对面打横坐,山猴儿在下首斟酒布菜。
顾岳年少,讲武堂又军纪严格,几乎没有喝过酒。莫师爷量浅,张斗魁平时也不敢多喝,故而只是略略喝过两轮,便各自随意。
虽是粗茶淡饭,只有几杯自酿的土酒,但是饭桌上的交情,到底还是初初有了几分。
所以饭后在池塘边乘凉闲谈时,山猴儿大了胆子,半是奉承半是试探地笑着向顾岳说道:“顾小哥身手真正好,听说顾家男伢都是自小练的童子功,所以根底一开头就比别家强吧?”
顾岳想了一下才答道:“我不记得自己是几岁开始站桩练功了。至于根底是不是比别家强,没法比较,说不上来。”
山猴儿心里嘀咕,觉得顾岳似乎是有意在糊弄他,所以才说得这样含混不清,但是顾岳的神情认真严肃,答得郑重其事,山猴儿也只好笑笑,暗想或许是自己太多心了。
泡在池塘里的两名劫匪,听得岸上的对答,其中一人嘟囔着道:“身手再好,一枪放倒。咱们大哥的枪法真正好才是最管用的,山猴儿用得着这么奉承那小子吗?”
另一人赶紧道:“莫乱讲,你前日不在茶山村,没见过顾家那男伢打枪,快得叫人看不过来,准头也好得很,咱们那一圈人都被他掀翻了,最后还是大哥出手才压住他。那个,戏文上不都讲,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大哥肯定是看重这男伢,想让他做咱们的大将,才叫山猴儿好生招待的。”
他们两人能够听得到岸上的对答,以顾岳的耳力,自然也听得到他们压低了声音的对答。
看来张斗魁的野心不小,连手下的喽罗都知道“一将难求”。
此时莫师爷在屋子里洗完澡出来了,陪着他的,仍是那个寸步不离、又黑又壮的保镖,顾岳听别人叫他“薛柱子”,大约是因为这人总像一根柱子一样竖在莫师爷身后的缘故。
张斗魁也拿着一束燃着青烟的艾草,从关押马三元两人的柴房那边转了过来,池塘边立时又热闹了几分。
池塘里的两个劫匪,赶紧爬上岸来,草草抹干,急急套上短裤头,兴冲冲地奔了过来:“师爷师爷,大哥也在,可以开讲了!”
莫师爷慢条斯理地坐下来,“刷”地一声打开折扇,笑得踌躇满志,这种满足感,可是他从前体会不到的。
顾岳困惑地转头问山猴儿:“莫师爷要讲什么?”怎么所有人都是一副万分期待的模样连带这村中居民,也三三两两地凑了过来,虽不敢挨得太近,却也不是那种如避洪水猛兽一般的神情,月下似乎还能看得出他们那同样的期待之情。
山猴儿嘿嘿笑道:“师爷从上山后就给大哥讲三国,师爷说,当年满人打天下,靠的就是一部三国,大哥要成大事,就得熟读三国。”说着叹了口气,一脸哀怨:“可惜师爷只肯在大哥有空闲的时候讲,咱们这些人,只能蹭着听几段了。”
已经有机灵的,立刻搬了一张小方几过来,端端正正地摆在莫师爷身前,又有人赶紧去提了两竹筒的清水来,立在方几下边。
莫师爷将手往身后一伸,薛柱子便递了一块黑沉沉的木头过来,显然是一直随身带着的。莫师爷满意地将醒木往身前的小方几上一拍,清清嗓子,先来了一段开场白:“话说当年分三国,曹魏刘汉和孙吴,桃园结义青梅酒,火烧赤壁华容道,七擒七纵南中定,六出中原失街亭,木牛流马渭桥路,武侯显圣定军山,个中多少英雄策,待我从容细道来!”
顾岳多少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莫师爷这草头军师,倒还有点儿文采。
开场白道过后,莫师爷才接着上回,开讲关云长单刀赴会。
顾岳听了一段,便觉得这莫师爷其实更适合去做说书先生。昆明城里最有名的几个说书先生,说三国时,或善讲谋略,或善解人心,或善描战阵,各有所长,莫师爷所长,则在描摹人物,每一人出场之时,绘形绘影,绘声绘色,往往还拿这伙劫匪熟悉的当地人与事来譬喻,讲诸葛瑾这老实人被关羽怒吼又被孔明和刘备二人糊弄时,便拿峰县有名老实的布商皮老大来比,皮老大也总是被他家机灵鬼老二骗得团团转,好在这人做生意实诚,运道也不坏,更有几个看重他实诚的来往商户,时时帮衬,倒也一路平顺。
讲到此处,莫师爷又笑眯眯地道:“世人都道,老天疼憨人,可见是有几分道理的。咱们遇到那些聪明人,总要多想几分,生怕吃了亏上了当去;遇上看得顺眼的老实头,倒是乐意抬抬手让他一两分。那诸葛瑾,人人都道他忠厚实诚,哪怕诸葛亮在蜀,诸葛诞在魏,东吴也无人怀疑诸葛瑾不忠不义,所以诸葛瑾毕生都得孙权信任看重,后来官至大将军。”
莫师爷刚说完这段话,底下立刻便有劫匪不服气地道:“师爷,咱们要是都去做老实人,谁来跟着大哥打天下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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