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心想,若是自己年轻十岁,他一定不会服输,一定光明正大地与他厮杀一场。
成王败寇,绝不怨天尤人。
可是如今,面对这个少年,他竟然突然没了自信和底气。
他们争夺的是永安,不是别的什么。
而永安恰恰是皇上他最不愿意割舍的。
“不必那么严重。其实,只要你消失在朕和永安之间就可以了。”皇上的目光在温苍身上游离了一圈,最终直视他的眼睛。
温苍面无表情地说:“好,我可以答应。”
皇上冷笑道:“这不由得你不答应。”
温苍道:“就凭外面那七个人,动不了我,也伤不了我。皇上您心里应该明白。可是我既然来了,就不准备反抗。我唯一的条件是必须放了驸马他们三个人。”
皇上微微颔首,说道:“合情合理,朕原本也没打算伤害他们。驸马毕竟是朕亲自册封的驸马,朕不日就会送他回汴京城安养。至于王家的人,还有那个女子嘛……听说他对那女子十分痴心,朕索性就将那女子赐予他罢。虽然他家中已有正房妻室,但是朕做主赐婚也算得上是贵妾了,谅王家上下也不敢轻慢了她。”
温苍道:“皇上仁德,在下感激涕零。”
皇上一双鹰隼一样精光四射的眸子死死盯住他,说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下场?”
温苍嘴角向上轻扬,说道:“若幸运,在下还有漫长的余生可以慢慢体会。若不幸……最坏的结局也就是生死分离。”
皇上轻蔑地一笑,说道:“常言道,人不轻狂枉少年。朕看你的样子,也不免想起了朕年轻的时候……你不要觉得永安她是真的心仪你,这样只会让你自己越来越痛苦。朕认识她的时间比你久得多,可以说朕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朕知道她从小到大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甚至知道她每一次开心失望是因为什么。至于你,之所以能够侥幸走近她,只是因为朕与她之间的隔阂和误会。朕已经想好了最佳的方法,她一定会满意,也一定会回到朕的身边。朕不会杀你,朕会留着你,让你绝望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温餐也笑道:“我并不觉得皇上是刻意不杀我,而是不得不留着我的命。因为只有我半死不活地在这里,她才会再愿意见你。否则以她的身手,天涯海角,你都遍寻不到她的踪迹。”
言语间,已是火光四溅。
皇上很想现在就亲自冲上去拧断这个人狂妄高傲的脖颈,可是这样他就输了。
他从没输过,他怎么能忍受自己输?
因此,皇上并没恼怒,只是缓缓地说:“其实,朕也很好奇。你对永安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你这样自投罗网,以此换取庾遥等人的平安,等于亲手将永安还给了朕。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温苍眼前不禁浮现出那张令人爱惜到极致又让人心疼到极致的脸孔,一时间心如刀绞,缓缓低下头。
皇上又冷笑一声,说道:“只怕永安此刻已对你恨极怨极,只要朕稍加安慰,她就会回到朕的身边。”
温苍抬起头来,定定地看向皇上说道:“我自投罗网是因为这是让我们唯一都活下来的方式。若是拼死抵抗,最后我活不了,她也不会独活。”
皇上像是被人用利刃捅了心窝一刀,鲜血直流。
但是表面上仍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哼,大言不惭。你可以走,离开岳州,浪迹天涯。朕不信你没有这个本事。”皇上佯装镇定,仍不死心地与温苍彼此试探。
他想试探的是永安对温苍究竟情谊几何。
对于是否能让永安回心转意,其实他并没有多大的把握。
温苍口中所说的生死相许,他是不愿意相信的。
死都不想相信。
温苍脸上仍然带着浅浅的微笑,说道:“你说你了解她?可是她不是你的兵刃,不会一成不变。在你横刀立马、扬威天下的时候,她已经悄然变了。你难道不觉得?你说得不错,我走了,离开了岳州,她也会来找你救出驸马他们三个人。但是事情过后,她一定不会放弃找我。如果那时我已经被你杀死在外面,她仍然不会独活。如果一直找不到我,她会一直找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永不放弃。”
温苍顿了一下,定睛望过去,探查着皇上的反应,然后继续说道:“可如果我自投罗网,她至少知道我身在何处,不必长途跋涉受苦。若我死了,她也真切地知道我是因何而死,死在何处,死在何人手中。我并不是想让她为我复仇,只是无论生死,我都想给她一个明白的交待。而她也会明白,心同此心,永志不忘。”
☆、第一七五章 江山为聘(上)
温苍的话一刀一刀割在了皇上心上。
他能感觉到自己五内如焚,鲜血淋漓。
他强忍着想要将他大卸八块的冲动,朗声喊了一句:“来人!”
王忠推开门,走了进来,行了大礼,说道:“皇上,奴才在。”
“把他带下去。”皇上的声音已微微发颤。
王忠垂首道:“奴才遵旨。皇上放心,奴才都已经准备好了。”
皇上轻哼一声说道:“温公子说他绝不反抗,你们也不得心慈手软。”
王忠恭顺地对皇上说道:“奴才明白。”
然后又转头对温苍道:“温公子,这边请吧。”
皇上看着王忠将温苍带了下去,片刻之后突然起身,挥出一掌,将方才温苍站过的地方附近一把太师椅打得粉碎。
半柱香的功夫之后。
王忠又悄悄走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都办妥了。”
“嗯。”皇上抬眼看了看,说道:“连夜将庾遥等人送回京城。”
“奴才这就去安排。”王忠答应道:“可是,长公主那边?”
皇上沉吟片刻,缓缓地说道:“温苍此番引颈就戮,必然是瞒着永安的。你亲自带着人,等在永安下榻的客栈。明天一早就把她带回来见朕。”
“若是长公主今夜就醒过神来,闹起来……”王忠犹豫不决,毕竟涉及到皇上心尖上的人。
“那你就带她回来。”皇上吩咐道。
“那老奴现在先服侍您歇着吧。”王忠道。
“不,你即刻带人去客栈看着,别出什么差错。”皇上道。
“奴才遵旨。”王忠点了点头,退下去了。
皇上这一夜怕是不能安眠了。
永安,永安。
他的永安长大了,还是他的吗?
若是丢了她,他还能将她找回来吗?
此时,他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所幸他们之间的障碍——那个优雅俊秀的年轻人已经铲除。
余下的,就全凭他自己了。
宿鸟动前林,晨光上东屋。
铜炉添早香,纱笼灭残烛。
转眼已是隔日清晨。
幼薇打点好了装束,仍然将玉带剑藏在腰间,起身下了楼。
刚刚步下台阶,她就发现客栈情形有异。
平时热闹喧腾的地方,今日却十分安静。
果然,眼看她下了楼,王忠连忙上前来,行过大礼。
“奴才叩见长公主殿下千岁。”
“是你?”幼薇见到他,不免也有些吃惊。
“是奴才。皇上派奴才来接长公主,您这边儿请。”王忠低眉垂首地说道。
“皇兄也来了岳州?”幼薇又是一惊。
“可不是吗?皇上怎么舍得让长公主流落江湖呢?”王忠言语带笑,可在幼薇听来却是格外的阴森恐怖。
幼薇镇静了一下心绪,吩咐道:“这楼上两间客房里,还有不少本宫和驸马的东西,你派人收拣妥当了。”
王忠道:“长公主放心,这等小事奴才要是还办不好就主动去您那讨打。”
幼薇走过他身边,冷眼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又恨又恼,可惜尚不能发作。
幼薇随着王忠来到了卢宅。
她看到“卢宅”两个字的时候也已经全明白了。
王忠引着她一路往里走。
长廊起伏,随处可见精美绝伦的漏窗,使园中景致错落繁复,更有层次。
幼薇远远瞧见古木的掩映下,有一个人正站在一方水榭之中,背对着她。
那水榭当中的堂屋宏敞,假山、石洞分列两旁,还有无数藤萝蔓挂,滴翠匀碧,沁人心脾。
幼薇此时尚不知,温苍昨夜竟然也走过这长长的走廊。
只是那时是暗夜,而温苍也并没有心思欣赏园中的景致罢了。
王忠将幼薇引到了水榭,便不发一言地退下了。
幼薇跨过门庭,又往前走了几步。
前面背对着她的人,看身形穿着,必是皇上无疑。
她顺着皇上的目光望去,瞬间惊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皇上在看一幅画。
一定也是韩道融的真迹,却不同于她之前看过的那一幅。
这幅画上正面画着一个娇俏可人的女童,手上拿着半剥开的荔枝,旁边的石案上还有几枚散碎的荔枝壳。
那女童脸庞粉嫩红润,正在对着她甜甜地笑。
幼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