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薇还沉浸在恐惧里,被他说得愣住了。
“我当然是担心你啊,这还用说吗?”
“当然用,我想听你说。”温苍眼神里难得的出现了一丝狡黠。
幼薇一落力,再次将自己深深埋进他的心怀里。
“从前,我好像什么都不怕。那一次在宫里独自面对符妙容,其实我心里也没有完全必胜的把握,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无限的勇气。似乎落败了,身首异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现在我却总觉得人生苦短,恨不得可以活千百年,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
幼薇的脸贴在温苍的心口,她听得到他每一次的心跳。
温苍声音低沉,似乎有一种磁力,紧紧地吸着她:“别怕,就算是皇上手下的二十八宿都到齐了,也不是我的对手。”
“你有把握?”
幼薇身子轻盈得像是要立刻飞天遁地而去,温苍不由得又再紧了紧自己的怀抱,声音里都透着爱惜:“当然,你不信我?”
“信。可是我怕皇上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幼薇的闭上眼睛,泪水悄然滚落,沾湿了温苍的衣襟,“你还是走吧。虽然城门闭锁,但是凭你的轻功,趁着夜深人静翻逃出去不是难事。我留下来设法救出雪卿他们。”
温苍沉吟良久,一直没有再说话。
“就这样决定吧?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你尽量走得远一点,越远越好。”幼薇的语气已近哀求。
温苍伸手捧起她的脸,轻轻地说了句:“好。我听你的。”
暖黄的烛光下,她的皮肤晶莹如雪,吹弹可破。
他甚至可以在她明亮动人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们的心都曾经独自在这世上漂泊过很久。
架烟叠翠的蓬莱山上,他们仿佛艰难跋涉了几十载才终于找到了通向彼岸的渡口。
他们是在她的眼泪中相逢的,此时又要在她的眼泪中分离。
“可是,能不能答应我最后一件事?”温苍突然开口道。
“你说。”
幼薇紧紧盯着温苍的脸,苍白、俊美,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瞳仁漆黑深邃,眼尾平直刚硬,剑眉英挺浓密……
唇色却是鲜红的。
她仿佛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这么久地看他,从前每次瞥见都只有先脸红心跳,然后立即思维混沌,大脑短路……
而此刻她想最后认真地看一遍,牢牢地记在心里。
温苍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答应我,不要送我,安心睡下。如果这次分别还没有归期,我不想以后想起来你的样子是你一个人在黑暗里孤单地望向城楼。我希望最后一眼你是在这里,一个温暖、安全的地方。”
幼薇的眼泪涔涔而下,呜咽着说:“好,我答应你。”
温苍牵起幼薇的手,将她领到床榻上坐下。
又俯身吻了吻她眼睛。
低垂的眼睫还挂着泪。
“你数到三,再睁眼,好吗?”温苍最后用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发梢,站在她面前说。
幼薇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心中默数。
一。
二……
她忍不住睁开眼睛,想要再看温苍一眼,可是他已经不见了。
幼薇心中哀痛已极,倾身伏在床榻上痛哭失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哭得没了力气,静静地睡着了。
霜风凄紧,关河冷落。
漫漫长街,温苍没有拿包袱,只有承影剑相随。
奇怪的是他并未走向城门的方向。
他已然想到,这几天的诸多怪事一定是因他而起。
自从他们走进岳州城便被盯上了。
随后,城门闭锁,又鉴别韩道融的画泄露行踪。
韩道融的那幅画,一定与此事有莫大的干系。
街市上那个书生打扮的人虽然有可能是皇上的心腹死士,但是他说的话也未必都是假的。
庾遥他们一定是被第三幅荔枝女童图吸引了过去。
隐在幕后的那个人,此刻会在哪里呢?
温苍突然想到,那一日,他们在客栈遇到有人买卖韩道融的画,那个卢员外是城中第一大财主,有着岳州城最大的宅院。
买过画之后当晚他就失踪了。
就失踪在岳州城最大的宅院。
没错,那幕后之人身份不凡,若来此操控全局,一定就住在岳州城最大的宅院里。
温苍寻得一位打更人,问了路。
不久后,他便站在一所宅院前。
向上望去,赫然是“卢宅”两个字。
“在下温苍,求见贵人。”温苍并不上前叩门,而是立在门外不远处,朗声说道。
刹那间,风吹影动。
几位武士从天而降,将温苍团团围住。
温苍不动如山,仍盯着前方大门。
不过余光已经将那些人扫视了一番。
五男二女,共七位。
“原来是朱雀七宿,失敬失敬。”温苍面带微笑,不疾不徐地说道。
那七人均是心中一惊,面面相觑。
这时,卢宅大门突然打开,一个枯瘦的太监走了出来。
温苍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就是跟在皇上身边的内侍王忠。
想不到,竟然是他节制着最为神秘的朱雀七宿。
怪不得当初在京城,幼薇请温苍前去给皇上报信的时候,皇上会安排王忠先他们一步,披星戴月、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
想必是有他在,便有朱雀七宿可以保护长公主的安全。
王忠笑着走近温苍,说道:“温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温苍不卑不亢地道:“见过王内官。”
王忠又笑道:“老奴的确听说过,当时在邢州城,温公子曾经见过尹大人手下的青龙七宿,不知如何就能断定这七人就是朱雀七宿,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呢?”
温苍道:“原也是乱猜的。二十八宿都以鸟兽为名,并由此分辨男女。比如东方青龙七宿中的房日兔和心月狐就是女子。而朱雀七宿中,我猜张月鹿和翼火蛇也是女子,其余皆是男子,正与这七位相对应。白虎七宿里的雉、鸡、乌都可能是女子。玄武七宿里只有燕一位女子。所以我大胆猜测,这七位就是传说中二十八宿里最为神秘的南方朱雀。”
王忠抚掌笑道:“果然非比寻常!从前只知道温公子武功盖世,世间难逢敌手。想不到竟然也是如此聪慧过人,天赋异禀。”
温苍微笑道:“王内官谬赞了。今日在下前来是有要事相商,不知道王内官是否做得了主?”
王忠也笑道:“老奴只有跑腿打杂的份儿,能做得了什么主?”
☆、第一七四章 将遇良才
王忠走到温苍身边低声道:“皇上已经在里面等着温公子了,温公子请吧。”
皇上亲自来了?
温苍的确没有想到。
卢宅虽然没有庾府那样恢弘大气,却别有一番南国气象。
温苍跟着王忠穿过一处处浅溪曲廊,进入了后院。
在王忠的指引下,温苍很快走到一个宽阔的大厅堂门前。
王忠客客气气地说道:“温公子,见驾之前,烦请您解下佩剑,由老奴暂且代为保管。”
温苍未加犹豫便交出了承影剑。
在他决定不出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王忠推开了门,说道:“温公子请吧。”
他自己则手持承影剑,站在门槛外,并不打算进去。
待温苍昂首步入房门之后,王忠轻轻将房门掩住了。
温苍刚刚走出几步,便听到了皇上的声音:“没想到,你竟然能找到这里来。”
那厅堂是纵向的,只点燃了有限的几支蜡烛,门口的空间仍是在黑暗之中。
温苍渐渐走近那片光亮。
他看到皇上端坐在上,正望着自己。
皇上的眼睛犀利如鹰隼,透着狠辣决绝。
更何况,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双方都暗暗较着劲,无论是胸襟气度还是人品才学,都不肯被对方比下去。
温苍却丝毫不畏惧,微笑道:“世人皆知皇上英明神武,文成武德,我也没有想到,皇上会为了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千里迢迢地到岳州来。”
“你见了朕,为何不行礼?”
皇上声线低沉有力。
温苍看不清楚他的脸,却从声音中猜度着他的表情。
温苍微笑道:“无论如何,片刻之后我就会成为阶下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刻是否行礼,其实并不重要。皇上最想看到的并不是我行礼,不是么?”
皇上不由得冷笑一声,说道:“你倒是想得很明白。”
温苍道:“想必皇上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我虽然此前不知道皇上圣驾亲临,但是皇上的来意,我也猜得到几分。”
皇上笑容幽微如鬼魅,徐徐地说:“你猜的到什么?你方才说朕是为了你才来的岳州。哼,你也太过妄自尊大了。你,还不配。”
温苍坦然道:“可我知道,皇上现在最想要的就是我消失在这世界上,最好是永远的消失。”
皇上抬头仔细地瞧了瞧眼前这个少年。
一个比他少了十年流光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