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喜上眉梢,又问道:“他们妄议朕什么?”
尹天枢没有敢抬头直视皇上,但是他用心听着皇上的语气,已经明显和缓下来,于是卖了个关子:“奴才不敢说。”
皇上道:“朕恕你无罪,快说!”
急迫的心情已经溢于言表。
尹天枢又再次伏在地上,虚伪地做出一副告罪的模样,说道:“那两个狂徒说皇上克妻,两任皇后都接连身故……”
皇上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的面色。
的确像是永安所为。
永安在人前维护他,必定对他仍有情意。
皇上此刻心中打定了主意,永安那一次的拒绝,一定是他唐突了,而不是因为永安心里有了别人。
“一直跪着做什么?起来说话。”皇上看了一眼仍旧伏在地上的尹天枢道。
尹天枢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也算是淘尽黄沙,才找出了这么几句皇上爱听的先说了。
剩下的话,恐怕都不太好入耳。
龙颜震怒之下,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还是先铺垫一下,以策万全。
尹天枢谢了恩,缓缓站起身。
他忍不住偷瞧了一眼皇上,只见他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并未看他,而是看着别处若有所思。
半晌,皇上才回过神来,继续问道:“就只有这些消息吗?这么长一段日子了,他们也该走到蓬莱山了,庾遥的病治好了吗?”
尹天枢再次跪地叩首道:“奴才有罪!奴才的人眼睁睁地看着长公主、庾驸马一行人上了山,可是许久都不见他们下山。角木蛟放心不下,亲自上山探查,伺机除去温公子,可是竟然彻夜未归,音讯全无,不知所终。奴才得知消息后,亲自赶往蓬莱山,率领大队人马上了山,可是山上已经没有了长公主等人的踪迹。而且翻遍了蓬莱山,也并未找寻到角木蛟。不知他是否已经败露了行踪,凶多吉少了……”
“废物!一群废物!”皇上咆哮道。
尹天枢感觉到有东西向他飞来,可他不敢躲避,只能结结实实地被砸了一下。
所幸皇上只是随手抄起一本奏折,若是信印等坚硬的东西,只怕此时此刻尹天枢早已头破血流。
“蓬莱山上的人呢?可曾吐露长公主的下落?”皇上平复了一下心绪,冷冷地问。
他感觉到自己方才似乎有些失态了。
永安是他唯一的弱点,可即便是当着尹天枢,他也不该就这么将这个弱点直白地暴露出来。
“蓬莱山上领头的人是个硬骨头,怎么都不肯说,被奴才杀鸡儆猴了。可其余的人似乎知道的也不真切……奴才问出来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实在是难以置信。为保长公主清誉,奴才只留了两个活口,带回来给陛下亲自审问,其余的已经将他们就地焚尸掩埋。”尹天枢最害怕的一刻快要到来了,他竹筒倒豆子一般快速说完了打了不知道多久的腹稿。
子虚乌有?清誉?
皇上已经感知到事情不妙。
“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值得你如此大开杀戒?那些人也都是大周的子民。”皇上怒道。
尹天枢回答道:“不是奴才执意如此,而是蓬莱山中人个个身怀武艺,口气又十分强硬,奴才只能也跟他们动起手来。”
☆、第一六五章 雷霆之怒(下)
“罢了,把那两个活口带上来吧。”皇上挥了挥手,表示对尹天枢无能的细节实在是很不耐烦。
尹天枢知道,有些事若是由他转述给皇上,那皇上的一腔怒火难保不会烧到他身上。
所以这种会惹来龙岩大怒的苦差事,他必须得让别人来做才能保全自己。
“遵旨。”
尹天枢唯唯诺诺地暂时退了下去,不多时带上来两个青衣童子。
“跪下!这是当今圣上。”尹天枢对那两个青衣童子呼喝道。
“草民叩见皇上!”那两人吓得腿一软,跪了下去,瑟瑟发抖。
皇上开口道:“你们在蓬莱山上可见过长公主了?”
“长公主?不曾见过,不曾见过,草民没见过这等贵人。”跪在右侧的小童颤抖着道。
尹天枢在旁补充道:“就是自称姓庾的那位姑娘。”
“哦,庾姑娘?庾姑娘是见过的,的确见过的。”那小童吓得瑟瑟缩缩,口中语焉不详。
皇上心中有些焦急,但也只能强行忍住,和颜悦色地对尹天枢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把他们吓成这个样子。”然后又对那二人道:“你们别害怕,你们只管老实回答朕的话,不会有事。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两个小童对看了一眼,稍稍疏解了一些紧张和恐惧。
“草民是孤儿,没有姓氏,爷爷给起了个名儿叫白术。”
“草民也是,只有一个名叫陈皮。”
皇上依旧和颜悦色地说:“挺好的,都是药材名儿。”
眼看他们渐渐放松下来,皇上继续问道:“那位庾姑娘上蓬莱山可是为了救治一位病重的公子?”
陈皮点点头道:“正是。那位公子病得不轻,像是快死了呢。可惜没救成,我爷爷前些日子受了重伤,所练的混元真气都散失了,实在是无能为力。”
皇上又道:“那后来呢?他们就都下山了?”
白术道:“并没有,后来又过了几日才下山的。”
“哦?既然治不了,又为什么要多耽搁几日?”皇上问道。
“我爷爷突然被人害死了,南华、道玄两位师兄也死了,庾姑娘多停留了两日,给我们破案呢。”白术说道。
“哦?竟然有此事?”皇上抬眼看了看尹天枢,随即又对陈皮、白术问道:“那后来这案子一定是破了?”
陈皮道:“是,都是庾姑娘破的。我们山上唯一的小姑娘名叫辛夷,她暗中看上了同庾姑娘、庾公子一同上山的温公子。可是人家温公子早就与庾姑娘是一对儿了!师父自然不许辛夷插足,谁知就让一直暗恋辛夷的林东害死了。林东还害死了南华和道玄两位师兄。”
真相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铺陈在皇上面前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似乎被蜜蜂蜇了一下。
锥心刺痛之余,蜂毒入体,顺着血液流向全身。
以至于他的指尖都又麻又疼,抬不起来。
“你们怎么知道庾姑娘和温公子是一对?”皇上感觉到自己的气力正在悄然消散,他一动不动,压抑着心痛,问出了这一句,好似亲手将自己推下万丈深渊。
陈皮和白术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们每说一句话都是离死期更近了一步。
“好多人都看到了,庾姑娘和温公子总是彻夜不眠,在山林里说悄悄话。这不是一对儿,还怎么是一对儿啊?”白术不知死活地继续说道,他以为是在解皇上的疑惑,其实是在给自己掘墓。
皇上想听这个么?他不想!
可是这两个小童说出的话,言之凿凿,他无法反驳。
他眼前甚至浮现了永安和温苍绝美月色下相依相偎的画面,胸中燃起了一团火,很快就烧到了耳朵,使他听不清他们接下去说了些什么。
此时,陈皮也附和道:“是啊,而且庾姑娘和温公子自己都已经承认了。他们平日里就举止亲密,虽然说是为了引出林东对温公子出手,从而抓住杀害爷爷的凶手,可是我怎么看都像是真情流露呢……”
“够了!”皇上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低吼。
陈皮和白术吓了一大跳,立刻噤声。
“皇上息怒。”老奸巨猾的尹天枢此时方才开口说道。
皇上怒视着白术和陈皮,眼睛像是要喷火:“庾姑娘她们后来去了哪里?”
白术和陈皮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似的,不敢再说话。
尹天枢循循善诱:“你们别怕,皇上担心长公主的安危,才会问你们的,说出来可是有大功啊。”
“我没听得真切,他们似乎是对三师兄说要去大理……”陈皮鼓足勇气说。
“带下去吧。”皇上看着桌案,压抑着怒火,说道。
尹天枢感觉到皇上似乎快要把一口牙都咬碎了。
他连忙从殿外喊进来两个侍卫,示意他们先将陈皮和白术带下去看管起来。
片刻之后,大殿上又仅仅只剩下皇上和尹天枢两个人。
“你确定除了这个人以外,再无别的活口吗?”皇上许久方才开口道。
尹天枢垂首道:“除了他们两个绝无任何活人幸存。”
“蓬莱山呢?”皇上微微抬眼,看向尹天枢。
“已经封山,山下的居民已经迁徙别处,封锁消息。”尹天枢心中大石此刻才算是落了地。
皇上上身一动,靠住背后的龙椅,似乎那里分外踏实,可以给予他力量,然后缓缓地道:“你做得不错。”
“奴才甘愿为皇上肝脑涂地。”尹天枢依旧垂首道:“奴才还有一事请皇上示下。那两个活口?是否也要?”
“这还需要问朕吗?”皇上冷冷地说。
是啊,他怎么可能留这两人的性命呢?
尹天枢最明白他的心思,蓬莱山上所有看过温苍和幼薇眉目传情、亲密无间的人都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