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身份卑微,不敢,不敢……”尹天枢连忙推辞。
皇上对内侍问道:“皇后没有再胡言乱语?”
“没有。据说皇后娘娘异常平静,对于太医看诊也不见有波澜,只是哀求不已,想要最后面见皇上一次。”内侍小心翼翼地回禀道。
皇上起身对尹天枢道:“办好朕交代给你的差事。”然后便随着内侍往徽仪殿去了。
徽仪殿门窗闭锁,只留了个送餐、收餐的小门。
内侍道:“皇上圣驾到此,可要将锁了大门打开。”
皇上道:“不必了。你也不必跟着朕了。”
内侍点了点头,侯在外面。
皇上孤身一人踏进皇后的寝殿,只见灯光昏黄幽暗,符妙容正侧身向内躺在床榻上。
符妙容听到门口的响动,挣扎着坐起身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门口的方向,问道:“皇上?可是皇上?”
“是朕。”皇上的身形越来越近,终于完全笼罩在灯光之下。
他眼窝深陷,眼下一团青黑色,正盯着她看。
“皇上,臣妾见过皇上。”
“病得这么重,不必行礼了。”
皇上寻了个地方坐下,说道:“你身世可怜,虽然恶事做尽,但是朕也并没有想要你的命。没想到,这么快你就病成了这个样子。”
符妙容曾经明艳动人的容颜如今已经枯萎殆尽了。
她两颊凹陷,面色苍白,再也不是艳冠群芳的皇后。
“皇上,臣妾自知命不久矣,这才求见皇上最后一面,没想到皇上仍然顾及多年恩义,臣妾感激不尽。”
皇上仿佛并没有什么耐心听她客套,便说道:“你有什么未尽之事,就快些说给朕听吧。只要是合理的,朕都可以答应。”
符妙容叹息道:“臣妾只是一个孤女,死就死,没什么大不了的。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皇上。所以臣妾请皇上前来,是为了告诉皇上一件事。”
皇上冷笑道:“朕知道你不会甘心,必然还想着要做些什么。只不过,朕不会随你的心愿。”
符妙容道:“皇上且先听完臣妾的话,若是全无道理,皇上大可置之不理。若是臣妾触怒了皇上,待臣妾死后,皇上还可以将臣妾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
皇上看着她煞有介事的样子,未置可否。
符妙容于是继续道:“前些日子,永安在宫中查探李淑妃和杜贵妃案子的时候,臣妾曾经明里暗里提示她,可以请玲珑山庄之主温苍公子进宫帮忙一同参详。可是永安说,温公子不似庾驸马那般精于推理,便婉拒了。”
皇上冷冷地道:“你是生怕永安不够聪明,无法看破你设的局。”
符妙容凄然一笑,说道:“的确如此。不过她果然够聪明,难怪这么多年来,皇上您独独钟情她一人,连累我们姐妹命薄至此。”
“你到底想说什么?”皇上已无一点耐心对着她令人生厌的面容。
符妙容轻咬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上已经干裂。
“臣妾想说的是,有一夜,臣妾接到钦安殿的宫女报信,说是永安寝殿里烛光明灭,似乎还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那你一定亲自前去查看了?”皇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错,臣妾当时也顾不得什么国体了,一心想捉奸拿赃,让皇上断了这个念想,于是就带着人去了永安的钦安殿。”符妙容看着皇上缓缓地道。
皇上没有说话,她便继续说道:“奇怪的是,永安的寝殿空无一人,并没有什么男人。这两日臣妾被关在这里,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件事,思来想去,总觉得事情有蹊跷。钦安殿的含晖是臣妾秘密安插在永安身边的人,她年纪别别的宫女略大一点,素来是沉稳的,没有实证她绝不会多话。”
皇上道:“你事后一定问过她了,可问出些什么了?”
他仍旧面无表情,似乎丝毫不将她煞有介事的叙述放在心上。
符妙容道:“她对天发誓,的确看到夜深之后寝殿的灯突然亮了一盏,而且听到了男子的声音。”
皇上道:“也许是她急于向你领功才编排了这件事。”
符妙容声音不疾不徐,隐隐还有一丝笑意,说道:“皇上,您也许不愿相信,但是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当时的确有一名男子在永安的房内,但是他不知有什么妙法突然就凭空消失了?”
皇上的脸上骤然变幻了阴晴,他猛然想到,永安出宫嫁人之后,他每每思之如狂,不能自己。于是他暗中命人挖了一条密道,从他的寝殿通到钦安殿,以便夜深人静之时,悄悄去往永安住过的地方。
衾枕之上,还留有她的气息。
他无数次站在黑暗里,感受着永安的内心。
他们之间,那么近,又那么远。
☆、第一四二章 冤冤相报
皇上恼羞成怒,猛地站起身,迈开步就往外走。
“皇上。”
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唤,如泣如诉。
昏黄的灯光中,他猛地转身,那双仿佛要喷火的眼睛直直看向她。
此刻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符妙容苍白的脸上多了一条血痕。
从嘴角拖到下巴,触目惊心。
好似他们新婚之后的第一个清晨,他亲手在一方雪锦上涂上的那一抹鲜红的朱砂痕迹。
“你服毒了?”皇上不禁愣了一下。
符妙容突然凄然泪下,说道:“皇上,臣妾知道自己每日的饮食里都被掺杂了东西。天长日久,臣妾就会真的痴傻疯癫,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若要如此,臣妾还不如自行了断来得痛快。毕竟臣妾在您面前装作乖巧懂事的样子已经太久,临了还是忍不住最后任性一回。”
“你何止任性?”皇上恨极了眼前这个女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心肠歹毒,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你明明知道你不仅是你自己,你是朕身边最重要的象征,还是选择死来报复朕!你口口声声说爱慕朕多年,其实你只爱你自己,你连从小相依为命的亲姐妹都可以肆意设计陷害,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皇上这么恨臣妾,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臣妾临死告诉了一个您并不愿意承认的事实。”符妙容笑得悲苦又得意,“您可以将钦安殿的含晖叫到御前询问,看看臣妾是否在说谎。又或者,皇上还有别的法子验证。”
皇上冷笑了一声,他缓缓地走近符妙容,紧紧地盯住那张曾经纤妍极丽,此刻却因嫉妒而扭曲的脸。
“妙容。”
符妙容被吓了一跳,她万没想到皇上还会愿意如此轻柔地呼唤她的闺名。
“妙容,”皇上盯着她说道:“朕记得那一年,你和娇容一同入府的情景。你们姐妹性格沉静,很识大体,样貌也是非常出众。你亦步亦趋地跟在娇容的身后,一对黑漆漆的眼珠悄悄地左顾右盼是那么乖巧可爱。”
“皇上。”符妙容被他的话打动,眼泪聚集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儿,然后重重地砸了下来。
“朕虽然与娇容成婚在先,有些夫妻情义,也不得不承认,你比她更美,也比她聪慧。加上你的家世才学,的确堪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垂范后世。以至于你虽然犯下大错,但是朕还是舍不得杀你。”
皇上距离她越来越近,仿佛说话间唇齿附近涌动的空气都能弹在她的脸上。
“可惜你贪心不足,事事都要与永安相比。你再好,在朕心里也永远比不上她。即使她心里已经有了别的人,即使以后她与别人在一起成婚生子,朕也一如既往地爱她,永远不会改变,直到朕老了,死了,仍然如此。而你,永远都不可能取代她在朕心里的地位。她是朕此生唯一最爱之人,你永远都比不上她!”
她临死前要给他致命一击,让他的余生都不得安乐。
而他,自然也要在她临死前给她致命一击,让她带着永远的遗憾和悔恨死去。
睚眦必报,公平。
“皇上,你……”符妙容气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突然睁大了眼睛,瞳孔散开,死了。
这一段纠缠了数年的冤孽情缘终于以其中一方的死而落幕。
皇上直起身子,转身快步离去。
身后是符妙容僵直的身子仰面倒下,重重地砸在床上的声音。
皇上一脚踏出门,内侍连忙迎上来,说道:“皇上。”
“钦安殿可有个叫做含晖的宫女?”皇上脚下生风,气冲冲地向前走,内侍一路小跑追在后面,险些快要跟不上了。
“有,有,一直伺候长公主的,是个很得力的人。”内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皇上突然停下脚步,对着险些撞上来的内侍平静地道:“即刻绞杀。”
皇上的口谕越短,事情就越大,内侍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他连忙说道:“奴才遵旨,这就差人去办。”
皇上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还有皇后,已经薨逝了。一切事宜都交给礼部去办吧。”
皇后的丧礼是国丧,但皇上轻描淡写,仿佛置身事外。
“啊!奴才,奴才马上派人去……”内侍心中叫苦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