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杜氏忙责备她,“咱们家的事,你找你姑姑做什么!”
凝月忍不住插嘴:“便是找姑姑,也没有你这般顶撞母亲的道理!”
“凝月!”杜氏忍不住向凝月斥责了一声,这个女儿护着她不假,只是护不到点子上也会让人头疼。
“凝洛,”杜氏向凝洛放缓了语气,起身从饭桌旁走到堂中的椅子上坐下,“有什么事坐下来说,若真是受了委屈,母亲定会为你做主!”
凝月见状瘪了瘪嘴,将碗筷一推,起身走到杜氏身旁站着。
凝洛转向她们二人,仍是不坐:“我也不想来打扰母亲用饭,只是今晚送到芙蕖院的饭菜明显包藏了害人之心,所以不得不来问个究竟。”
杜氏觉得旁边的凝月突然双手握在身前,不由眉头一皱,向凝洛问道:“这话怎么讲?”
白露这一路上也将凝洛此行的目的猜了个七七八八,明明坐到饭桌前还好好的,只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就变了脸色,显然问题出在饭菜上。
她看那饭菜倒是平常,凝洛如今无非是因为生病而注意饮食,定然是那菜色不适合她吃。
她又努力回想了半天大夫当日为凝洛诊病时所说的话,倒真给她想起来一言半语。
“回夫人,”白露听杜氏问起,便忙答话,“姑娘的病如今虽快好了,却是更加需要小心注意的时候。”
凝洛听白露开口便不再说什么,有些时候,话不应该由她说出口。前世无人为她说话,她也不曾想过为自己出头,这辈子她决心强硬起来,却有人会上赶着帮她。
“我还记得,”白露继续说道,“大夫当日说过,这些水痘的印痕未消之前,有些食物是不能吃的,不然一见阳光那些印子就会变黑消不掉了。”
“可今晚给姑娘送过去的吃食,却样样犯了禁忌。”
白露讲完,杜氏便向凝洛求证:“可是如此?”
凝洛点点头:“确实如此。”
杜氏刚想开口,眼睛的余光瞥见凝月方才握住的手已经绞在了一起,话到嘴边便变了个方向:“许是厨房不清楚这些,赶巧了吧?”
“是不是赶巧,我可以请姑姑来评评理,”凝洛故意抬出林氏,“便是赶巧,哪能样样犯忌?”
“何况,这院子里的人有几个没生过水痘?便是没生过水痘,还没见过别人生水痘?不知道生水痘时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凝洛连连质问之后,又放慢了语调:“若是母亲有心包庇,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杜氏只觉得凝洛的话锥心,忙道:“母亲说了为你做主,就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旁边的凝月见此,面上有了瑟缩之意,担忧地看着自己母亲,颇为不安。
“立春,”杜氏却根本没注意到女儿的反应,“去将厨房里今晚当值的人都叫来!”
立春闻声便将这事安排给院子里的人去做,然后又回到杜氏身后立着。
杜氏一回头,便看到凝月在她身旁好像大气也不敢出,当下顿时明白了。
杜氏心里又是疼又是气,疼的是女儿还要继续担惊受怕下去,气得是这么大的人了用这种小孩子把戏。
用便用了,这一个两个的如今都不省心,最后还要她来兜底。
该说这孩子蠢还是说这孩子太有心思?
杜氏憋屈又难受,被凝洛问罪到脸上,无奈何只能强作不知,向凝洛道:“你便坐下吧,难不成待会儿要跟下人们并排站着?”
白露便上前搀了凝洛坐下,立春觉得屋中气氛紧张,便向门口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们上茶。
杜氏又侧了侧头:“月儿,你也去坐。”
凝月咬了咬下唇,慢慢走到凝洛对面的椅子上坐了。
小丫鬟端了茶进来,小心翼翼地给面色各异的各位主子上了茶,一点儿动静也不敢发出来。
唯有凝洛,悠闲地端起茶杯,掀起盖子撇了两下浮叶,又凑到鼻端轻嗅了一下。
凝月没有正眼看凝洛,只半垂着视线扫到了一些,只见凝洛嘴边突然绽出一个笑来。
她这一笑,她却顿时一惊。
“我并未用饭,也不适宜饮茶,”凝洛将茶杯放下,看向杜氏,“只是母亲这房中的茶闻起来清香甘冽,教人心驰神往,待会儿我少不了要向母亲讨一些了!”
杜氏心里难受,此时却勉强笑笑,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好,过会儿让立春给你多包一些。”
停了停,杜氏又扯起笑说道:“你们都这样,总觉得我房里的东西都是好的,殊不知每每有了好东西,我和你们父亲都是紧着你们姐弟三个分的。”
正说着,厨房当值的人便都到了。
林家的主子并不多,林成川出门去之后杜氏便又下令饭菜从简,因此每日在厨房里做饭的也不过三五个厨娘。
这几个厨娘做完了饭就让做粗活的下人收拾厨房,她们几个则躲在一旁吃酒,却不想夫人房里的人突然来喊,几个人也不知哪里捅了篓子,一起忐忑的过了来。
杜氏看着堂下立着的几个人,都是她的亲信或者亲信的婆娘,不然也不敢将厨房这样重要的地方交与她们。
如今凝洛来兴师问罪,她少不得要拿其中一个修理一番,只是……
“你们都抬起头来!”杜氏低喝一声,唯有与她们对上眼神才能确保不会有人说错话。
凝月虽然坐着,可手上却没闲着,拿了一块儿真丝绣帕在指间绕啊绕的,眼神在杜氏和厨娘间来回飘。
厨娘们闻声抬头看向杜氏,杜氏便紧盯着她们道:“待会儿我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想好了都给我如实回答!”
杜氏的眼神中带了威胁的意味,说的话也古怪,若是真想嘱咐厨娘如实作答,又何必加一句“你们想好了”。
凝洛意味深长地看了杜氏一眼,没有说话。
“送往大小姐房里的饭菜,是谁做的?”杜氏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几个厨娘互相看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
杜氏静等了片刻,得不到回答让她大为光火:“都聋了吗?我在问你们话!”
“杜保家的,你说!”
杜氏干脆点了其中一名厨娘,杜保是杜氏娘家那边的远房侄子,前两年谋生求到她头上,她便将这侄子夫妇都安排在林府当差了。
杜保家的看杜氏这副架势,知道这事怎么也躲不过去了,只是对于她要供出的那个人,却有些没底。
“回夫人话,”杜保家的说着偷偷在身后拧了一个厨娘一把,“大小姐的饭菜是周厨娘做的。”
周厨娘被杜保家掐的一个激灵,慌乱间眼神乱飘,飘过杜氏又飘到凝月脸上,凝月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手上的丝帕也不绕了,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般紧盯着周厨娘的脸色。
周厨娘定了定心神,终于将眼神从凝月脸上移开飘到自己脚下所站的地板上。
“是我做的,夫人。”她低头承认。
不得不承认,是她做的没错,可她却不能说是凝月让她做的,向夫人举报她的亲生女儿,便是能洗清害大小姐的罪名,她在这林家也会待不下去了。
杜氏松了一口气,凝月手上的帕子又缓缓地绕起来。
杜氏看向凝洛,凝洛却像谁也没看一般只向着面前的一处出神,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又仿佛是带了一丝冷笑在旁观,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
“你个丧天良的狗东西!”杜氏有些心虚,不知道凝洛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于是便向着周厨娘破口大骂。
“谁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给姑娘做那种饭菜吃!”
周厨娘见杜氏发这样大的火,到底心有不甘,奓着胆子问了一句:“饭……饭菜怎么了?”
饭菜怎么了,又不是她要做的,是有人让她那样做的。
周厨娘又看了一眼凝月,凝月又被她这眼神给定住了,难不成这厨娘打算咬她出来?
杜氏被这一问心中更是火大,随手从桌上拿起茶杯向周厨娘丢过去:“你长了一把年纪就只会狐媚男人是不是!大小姐生水痘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你真不知道?”
周厨娘的年纪与杜氏不相上下,虽一身粗布衣又常在厨房里熏蒸,脸色却是白净的,一双眼睛又生的比别人好看,况又是个寡妇来的,其他厨娘背后没少编排她。
杜氏也从杜保家的那里听过周厨娘的一些流言蜚语,虽然当时她只当是厨娘们嫉妒周厨娘的样貌,可今日因为心中总担心周厨娘将凝月供出来,便不由地口不择言起来,又有些沉不住气,拿起茶杯兜头向着周厨娘扔过去。
周厨娘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却躲过了茶杯没有躲过茶水,一杯茶全洒在她头上,滴滴答答地顺着脸颊往下流,发间甚至还有几片茶叶。
周厨娘虽然只是个厨娘,但何曾遭过这般屈辱,一时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委屈得眼泪只往下掉。
凝洛却好像突然从神游太虚中回过神来,淡声道:“母亲仔细气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