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洛却向出尘一招手：“出尘！”
出尘早就看见大姐被二姐贴的不耐烦，如今大姐喊他，当下一步就跨了过去。
凝月被林出尘挤到了一旁, 却也不敢恼，陪着笑向凝洛问道：“姐姐你看出尘是不是又长高了？”
凝洛嫁入了陆家, 她得罪不得；出尘进了豫园, 前途不可限量, 她也得罪不得。凝月自从上次大受打击之后，突然发现自己那种硬碰硬的路子完全错了。
跟杜氏一交谈，杜氏也觉眼下的形势是最好能巴结巴结凝洛, 然后再对那宋氏母子好一些，不然只怕她们母女两个越过越差劲。
饭桌之上, 林成川和杜氏母女不住地为凝洛夹菜, 极尽殷勤之能事, 凝洛看着面前的菜碟中堆得高高的菜肴, 又看了一眼满桌只有贵客来的时候才会有的菜品，笑得意味深长。
哪怕陆宸已远在边疆，哪怕她是独自一人回娘家, 终于也得到了贵宾的待遇。
只是这番的刻意和客气，哪里像是回了娘家？倒像是来做客一般，被夸赞着被捧着被笑脸相对着。
杜氏看凝洛不动筷子, 忙殷勤地问道：“不合胃口吗？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吩咐厨房去做。”
林成川也关心道：“是呀，回家了就自在些，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看你都瘦了。”
别人或许回了娘家更自在轻松，可对凝洛来说，这里未必比婆家更让她随心。
“对呀对呀！”凝月点着头，“姐姐可要多吃些，若是姐夫回来看到你瘦了这么许多，会心疼坏了的！”
凝洛看着这三人一个个粉墨登场，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一面将碟子中的菜给出尘夹过去，一面淡声道：“一家人哪里需要客气至此？”
那三人听出凝洛语气中含了嘲讽，俱都尴尬了一下，还是杜氏先反应了过来，堆着笑道：“也是大家久不见你，想得厉害了！”
林成川跟着点头：“对，家里人都很想你。快吃吧，多吃些！”
上辈子将她推入火坑的杜氏母女，对她不闻不问的父亲，如今都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同她说话，她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就算她重生了一次，可到底对前世的事意难平。她特别想让那个跳河冤死而孤零零躺在野外的那个凝洛看看，如果能早一点认清这些人，她又何至于落得那样悲惨？
摆脱掉那些假惺惺的热情，凝洛独自坐在芙蕖院写信给陆宸。陆宸只往家里写过一封家书，其余都是送往朝廷的战报。而凝洛写的这些也没打算送到陆宸手里，她并不想分了陆宸的心，只是每日总有许多话想要说给陆宸听，索性写一遍就当倾诉了。
写完之后，凝洛拿起宣纸轻轻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汁，刚要再看一遍，凝月便不请自来了。
见凝洛正收起纸笔，凝月笑着走过去：“若是我也能像姐姐这般读书写字修身养性，说不定也能像姐姐这般气质如兰了！”
“那便回去读书写字修身养性啊！”凝洛毫不留情。
凝月尴尬地笑笑：“我这不是怕姐姐孤单，过来陪姐姐说说话嘛！”
凝洛皱眉：“可是我并不觉得孤单，反而你来了以后觉得聒噪不已。”
凝月早练就了一副厚脸皮，这话让一般人听了早就挂不住了，凝月竟能像没听到一般笑嘻嘻地坐了下来。
“你我从来也没什么说体己话的习惯，有什么事就直说，没事就回去吧，我想歇着了。”凝洛继续赶客。
凝月本想再多说几句亲热的话，但见凝洛脸上半分笑容也无，也怕自己多说无益，便也顾不得羞涩，直说道：“姐姐如今嫁了好人家，妹妹着实羡慕得紧。”
岂止是羡慕，她简直是嫉妒得要发疯。
“妹妹本来就跟姐姐年龄相差无几，早就到了说亲的年纪。”凝月带着笑，也带着期待，“而姐姐嫁人后想来交际更为广阔，认识了不少达官贵人，妹妹不求能像姐姐那般嫁得好，但求姐姐能为妹妹操点心，帮妹妹寻一门好亲事。”
凝洛耐着性子将凝月的一席话听完，然后冷笑一声：“妹妹高估了我的交际，这件事我大概无能为力。”
凝月一见凝洛推辞，心里有些急，忙赔笑道：“姐姐过谦了！您嫁过去这么久，只那些贵夫人之间的宴席就参加了多少？陆家的那些亲戚又见过多少？好歹替妹妹留意一下吧！”
说到最后，凝月语气里不乏恳求的意味。
“原想给妹妹留几分面子，”凝洛斜了凝月一眼，“可妹妹偏偏逼我把话说明白。”
“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比从前多认识了一些人，也确实有不少好人家。”凝洛看向凝月，心里也佩服凝月的脸皮之厚，“可是那些人之中，我不了解的也不能贸然说给你。”
“而我了解的那些……”
凝洛停顿了一下，凝月忙紧紧地盯住凝洛，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凑了凑，屏住呼吸听她说什么。
凝洛不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轻轻吐出几个字：“你不配。”
凝月只觉全身的血液直直冲到脸上去，憋了半天才涨着脸说道：“姐姐这话……”
“这话说的……”说着又憋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我真的要歇着了。”凝洛站起身来，再次下逐客令。
凝月也不好再坐着，站起身讪笑道：“好，姐姐先歇着，以后心里有妹妹这事就行了！”
“妹妹太不了解我了！”凝洛丝毫希望也不留给凝月，“我心里从来存不住事的。”
凝月尴尬地笑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话然后匆匆忙忙地走掉了。
一路走到杜氏房中，凝月又羞又气，忍不住向杜氏哭诉了一番。杜氏却没有责怪凝洛，反而数落起凝月来。
“谁让你从前那样针对她？小时候你不和她好过一段吗？怎么后来就不一起玩了？你说说，明明是年纪差不多的姐妹两个，反倒还没她跟那个差了那么多岁的出尘好！”
凝月听了母亲的埋怨也是一肚子不服：“您还说我呢？要不是您一直看她不顺眼，我能不和她玩吗？”
说着说着母女两个就后悔起来，早知道凝洛有这么一天，她们当初就不该那样对待她啊！
凝洛略歇了歇便起来了，正打算过去找宋姨娘和出尘说话，那二人却先行过来了。
凝洛看宋姨娘穿着她送的衣料做的衣裳，脸上的神情也不似从前凄苦小心，倒像是年轻了好几岁，又见出尘俨然一位翩翩少年的模样，心中便觉格外欣慰。
“姨娘这衣裙的样式好新颖，颜色也称你，出去怕是没人能想到姨娘会有出尘这么大的儿子！”
宋姨娘听了凝洛的话也是笑意盈盈：“姑娘嫁了人越发会夸人了！”
“哪里是夸？这是实话，不信问问出尘，姨娘是不是年轻又漂亮的？”凝洛笑着看向出尘，出尘自然点头附和，倒让宋姨娘更不好意思了。
“没想到我竟然沾了姑娘的光，这衣料都是姑娘从前送我的，”宋姨娘笑着低头扯了扯衣襟，“后来出尘不用我怎么操心了，我就自己做衣服，好歹没糟蹋了料子。”
“姨娘还年轻，到底应该多打扮打扮自己。从前只一心顾着出尘，如今也该顾一下自己了。”
听凝洛说到出尘，宋姨娘更是满脸笑意：“出尘能有今日也全仰仗了姑娘，从前我还想着姑娘出嫁之后我和出尘的日子怕是也不会好过，谁知出尘考进了豫园，我们母子在这个家里总算也能说句话了！”
凝洛也笑着望向出尘：“有今天全靠出尘自己的努力，他勤奋又争气，姨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姐，”出尘看着凝洛认真道，“我会更努力的，以后我就是能给姐姐撑腰的娘家人！”
“好！”凝洛欣慰地看着出尘，“姐姐信你！”
在娘家住了两日，姑姑听说了凝洛回娘家的事便带着孙然过来林府这边，杜氏自然要热情招待一番，虽然孙林氏和凝洛都不怎么接她的话茬，可她还是一副女主人的派头守在那里。
孙然见凝洛穿着打扮雍容华贵，同母亲说起话来也是神色舒展的模样，谈到陆宸时更是一脸幸福甜蜜，便知道表妹过得很好。
他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可想到这样的表妹值得世间最好的东西，便又为她高兴起来。
凝洛看到姑姑高兴的模样，知道那些喜悦中并不掺假，从小就只有姑姑疼她，看她现在这么好，最高兴的人应该就是姑姑了。
“若是你母亲还在就好了！”姑姑拉着凝洛的手感叹道。
“你母亲当年成亲后也是一副恬淡的模样，在婆家也是上上下下都喜欢她。人长得美，性子又好，管起家来也丝毫不含糊，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一个人。”
杜氏在一旁听得一脸不自在，偏偏这大姑姐打开了话匣子还关不上，直把凝洛的亲娘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说了半日才住口。杜氏插话又插不上，听又不知道摆什么表情，真真是如坐针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