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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您跪下 [金推] (醉折枝)


  “当然能。就在东市,走几步就到了。”沈辞柔点点头,想想又说,“嗯……不过那个乐师脾气有点怪……不一定会理我们。”
  “这倒无妨,试一试也好。”无忧不太介意,抿出点微笑,“有个能试试的希望,总比连路都看不见要好。”
  “说得对。”沈辞柔也笑了笑。心里放下了事情,胃里空空的感觉就格外明显,沈辞柔盯着桌上的菜,犹豫着问,“那我能不能和郎君拼个桌呀?”
  无忧一时有点茫然,眨了眨眼睛,忽然抬袖遮住了小半张脸,微微低着头,发梢顺着肩流到前胸:“当然,娘子请便。”
  沈辞柔知道无忧是借着袖子的遮掩在笑她,一面觉得这个笑实在莫名其妙,一面又有点微妙的不好意思。她压下心里异样的感觉,抬手招呼伙计过来,等人一过来立马报了一串菜名:“冰糖肘子、糖醋鱼、片羊肉还有腌鹅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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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忧先前点的多半是素菜,不怎么见油荤,配上沈辞柔点的几道肉菜,搭在一起倒是刚刚好。坐了一张桌子就不必分什么你我,吃着吃着就把筷子落到了对方的菜盘子里。
  一顿饭吃得很愉快,虽然沈辞柔还是没找着机会问出无忧的姓氏,但至少两个人熟了不少,不用端着“郎君”来“娘子”去的,在东市的街上走时聊天也舒服了不少。
  走了一路聊了一路,拐过街,绕进窄窄的巷子里,总算是到了目的地。
  沈辞柔站在一间略有破损却十分整洁的门前,抬手比划了一下:“就是这里啦。这个时间我认识的那位乐师应该在。”
  无忧抬头,看见门上悬着的匾额,眼神微微一颤,长而浓密的睫毛如同蝴蝶震翅一般。
  匾额看着有些年头,和这扇门一样略有些破损,木质的底板上还有划痕和风雨侵蚀的痕迹。上面的字却没有褪色,仍然清晰可辨,笔走龙蛇入木三分,可见当年写字的人沾着十足的浓墨,下笔时用的力气是何其的大。
  玉声堂。
  他先前被赶出来的地方,犹豫再三,居然是沈辞柔带他重回了这里。


第4章 约定
  “无忧,我们进去吧。”沈辞柔打算推门,手按在了门上又停了动作,转头和无忧说,“不过事先说好啊,这位乐师的脸受过点伤,你到时候看见,不要太惊讶。”
  无忧点点头:“我知道。”
  “好。”沈辞柔也点头,手上一用力就推开了门。
  门扉窄小,里面的空间却不小,俨然是一个正厅的大小。屋里摆满了架子,只留出架子间窄窄的过道,架上放着各类乐器。没有点灯,屋内有些昏暗,但很干净,仔细嗅嗅也只有些润滑乐器的油香。
  无忧跟着沈辞柔七拐八拐,总算在一个架子前看见个半蹲的人影。
  沈辞柔和无忧比划示意了一下,再转头向着这个背影打招呼:“霍乐师,我来找你啦!”
  “你这丫头,又有什么事来烦我?”霍乐师的嗓音有些嘶哑,但听着并不令人生厌,“少来找我,我嫌烦。”
  霍乐师嘴上嫌弃沈辞柔,身体却立即站了起来,拖着腿转身。他先看见沈辞柔,面上还有点不明显的笑意,再看见沈辞柔身后的无忧时整张脸忽然绷紧了,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横贯过面颊的那道疤就显得格外狰狞。
  “来找霍乐师修琴呀。”室内昏暗,沈辞柔还没发觉霍乐师微妙的表情变化,退开一点让无忧直面霍乐师,“这是我朋友,他的琴坏了。是他阿娘的遗物,很重要的东西,希望您看看能不能修。”
  霍乐师紧紧盯着无忧,深深地吸了口气,忽然说:“丫头,去后边的库房,给我找支笛子。长两尺八分,竹制,漆色,笛上刻着的字模糊不清。”
  沈辞柔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地应了。她很熟这地方,没一会儿就绕过架子,往后边的库房去了。
  确定沈辞柔离开,霍乐师才开口:“你还来干什么?”
  无忧将怀里抱着的琴换为托着:“来找霍乐师修琴。”
  “不可能。”霍乐师一口回绝,“我先前怎么答,现在还是怎么答。”
  无忧沉默片刻,将琴放在了地上,轻轻打开了包裹着琴的蓝布,露出简直是惨不忍睹的琴身。
  他看着那架琴,轻轻地问:“不试试吗?”
  看见琴的瞬间霍乐师的眼神一凝,他盯着已然破损不堪的七弦琴,呼吸在几息之间粗重起来,胸口因此剧烈起伏。他忽然抬起头去盯几步开外的无忧,紧咬牙关,下颌拉出凌厉的线条,眼神凶猛如同穷途末路的野兽。
  他哑着嗓子,说话时像是咬牙切齿:“居然破成这个样子。”
  “是,破成了这个样子。”无忧还是一脸平静,“所以不试试修吗?”
  “不试!”霍乐师抬手按住急剧起伏的胸口,“你倒是好胆色,被我赶出去一次,还敢再来。倒推十年,我倒是要看看李琛敢不敢拿着这架破琴来让我修!”
  李琛,天后所生第四子,曾经的庐江王,在霍乐师口中却是个能连名带姓、以近似轻蔑的语气说出来的人。
  父亲的名讳被这么说出口,无忧也不恼,只淡淡地说:“霍乐师还是怨恨他。”
  “是,我是怨恨他!”霍乐师缓缓蹲下,忍着下蹲时膝上的酸痛,伸手抚过古琴上尚且完好的十三徽,“鸾鸟相逢,琴瑟和鸣……阿静出嫁前和我说的是这个,可李琛是怎么对她的?若不是李琛,阿静何至于年纪轻轻地就犯了病,熬不过一夜就去了……”
  霍乐师顿了顿,他幽居此处十五载,提到阿静时还是难以克制胸中翻涌的气血。经年的暗伤处又隐隐作痛,整个胸膛像是被撕开一样,他紧紧按着胸口,面容因剧痛扭曲,嗓音越发嘶哑:“阿静,阿静啊……真是嫁错了人,生错了儿子!”
  无忧平静地看着霍乐师扭曲的脸:“母妃临去前曾唤我到榻前,她到最后都很平静,没有怨恨父王。她知道天后逼迫,父王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你和我说情非得已?”霍乐师猛然抬头,“阿静死后,李琛娶了天后指的武氏,除此之外又抬了多少妾室?寻欢作乐、恣肆妄为,你以为我在这里,我就不知道吗?”
  “那是母妃死后的事情了。我不评判父王之后做了什么,我只是实话实说。”无忧低低地叫了一声,“舅舅。”
  “不要叫我舅舅,我最好阿静没有嫁过,也没有生过你这样的儿子!”霍乐师被这一声激得更为恼怒,眼眶通红,“滚出去。李时和,滚出去!”
  时人称字不称名,在长辈面前才需以名自称,无忧还愿见人的长辈都死得干干净净,足足五年没有听见过自己的名字,陡然一听,他还觉得有点新鲜。
  他不作答,只站在原处;霍乐师也不动。
  舅甥二人隔着一架琴僵持,隔着经年的岁月,隔着站在各自立场上的仇恨。
  “霍乐师,我回来了!竹制、漆色、有刻字且模糊不清的总共只有十二支,其中只有两支是两尺八分长左右,一支两尺一寸三分,一支两尺一分。”沈辞柔报了一长串,怀里抱着两只长盒,绕过架子走近,她没听见先前两人的对话,只觉得气氛有点古怪,“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看看这琴。”见沈辞柔回来了,霍乐师收拾好心情,撑着膝盖站起来,指了个最近的架子,“放那边架子上吧,可能是我记错了长度。人老了,脑子就不太好使,只有过去的事情……越想越清楚。”
  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无忧却不动声色,沈辞柔也听不懂其中的含义,小跑过去放好两只盒子,又跑回来:“霍乐师,这架琴能修吗?”
  霍乐师摇摇头:“我不愿修。”
  “不愿修?”沈辞柔抬手点点下颌,“那就是还能修好?”
  霍乐师的情绪还不太对劲,陡然发了这么一通火,脑子里有点昏,没想到沈辞柔会这么问,下意识地点点头。点完头又觉得不对,强硬地补了一句:“但我不修。”
  “是因为太麻烦吗?”沈辞柔问,“还是需要的材料难找,或者太贵?”
  “不。”霍乐师仍不松口,“我不愿修。”
  沈辞柔穷追不舍:“那又是为什么?”
  霍乐师看了一眼无忧,又盯着一无所知的沈辞柔看了一会儿,终究是叹了口气。他拖着不太好使的左腿挪到就近的架子前,在架上摸索着翻出一个长长的匣子,打开给沈辞柔看。
  “这琴就好比这卷字,破得太厉害,也隔得太久。”霍乐师取出卷成筒状的宣纸,一点点展开,“若是琴能修好,这也能修好。”
  沈辞柔看着那卷纸面发黄字迹模糊的宣纸,眼睛一亮:“那反过来说,若是这卷字能修好,那你就能修好琴?”
  霍乐师一愣。他手里的宣纸其实只剩下半卷,也不是没想过修复,但古往今来再是厉害的修复师,也没法凭空变出缺损的那半卷。
  趁着这一愣的时间,沈辞柔上前从霍乐师手中取下宣纸,细细地卷好,原样放回匣子里紧紧盖上,抱在怀里:“那就这么定了?我找办法修好这卷字,霍乐师修好这架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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