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闪,保重。”
突然的一阵狂风吹过,黄叶和沙尘一齐在空中飞舞着,迷蒙了眼睛。
林一闪只看到面前白光衣衫,大风将他的白衣吹得像一只飞舞的蝴蝶,在远处一闪,那只蝴蝶便倏忽消失在了天空的尽头。
城楼上,只余下空空的城墙和空空风,空空的旗帜飘扬着,再也看不到人影。
林一闪发狂般的奔至墙根,探身往下看。
只见城墙之下,一滩血迹缓缓蔓延,白色的蝴蝶在血泊里,碎裂了绝美的翅膀。
“啊——————!”
一股锥心之痛,疾速攻入心脉,天地之间宛若山崩海啸,斗转星移,万物如同颠覆!
林一闪呕出鲜血,仰坠于地。
天空,渐渐被泪水染红。
****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般,将暗涌不断的京城官场炸得水花四溅。
“什么,张晗死了?”兵部,顾师秀放下公文案卷,身旁的郎官急着帮他护住险些打翻的墨砚。
“怎么死的?”东厂署衙门,厂督杨潇从太师椅上腾起,眼中放出兴奋又怀疑的光芒,“他死了,真的死透了?你亲眼看见的,不会又是他的一个计策吧?尸体也是可以伪装的!赶快再派人去确认!”
司礼监,平日里喘口气地都要抖三抖的秉笔太监们,一个个神情肃穆,聆听完张晗的死讯。
这些人都太不可思议,他们无法相信,过去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厂督张晗,竟然会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终结自己的人生。
安乐堂。
林一闪在床上已经躺了三天,仿佛做了一场触不可及的梦,梦中童年往事一一浮现,和张晗一起长大的岁月历历在目。
总觉得他仿佛没有走,仿佛仍然停在眼前,笑着说:“阿闪,好的。”
不要走,不要走。
她睁着眼睛,干涸的眼眶里流不出泪。
庄公公来了,悲叹道:“你们俩小时那会儿,你总想着逃出紫禁城,他真是怕你离开,所以成日地担心。后来蓝道人就给他熔了一个戒指,说是通灵之物,只要戴上这枚戒指就能让你再也离不开他。这本是个安慰的话,可是张晗很当真,一直戴着从不离身。”
林一闪:“我知道,若非他诚心对待我,不会患得患失。我只是很恨他,要这样留一个重重的打击给我。”说罢,紧紧地攥住了床单,因为再多的恨或者爱,都已经没有机会向他讨回了。
庄公公:“张晗唯一的毛病就是,他不够勇气去面对一个不残缺的自己。其实,老奴能理解他,做了咱们这号人的,哪有资格去说照顾好一个女人。”
林一闪默默地想,如果当初对张晗再温柔些,在耐心些,不是这样默默地付出和支持,多和他说些话,会不会就不会这样?
告诉他,她心中没有什么仇恨或遗憾,人生本就不会完美,她接受不完美的人和人生,对现状满足,愿意陪他做任何事。
会不会就不是这种结局?
没有回答,张晗也无法再给她答案,唯有一枚滴血般的红宝石戒指,静静沉默着停留在她手上。
十天后。
宛平县的驿道上,一支送行的马队提前等在了这里。
新任次辅的顾师秀,如今在京师消息灵通的程度已经俨如当年的小阁老倪孝棠,他提前打听到,庄公公的卫队会在这里送林一闪离京。
厂督杨潇自然是摸不着头脑,何以庄公公将林一闪送去见了皇帝一面,皇帝就开始对他大开方便之门,还严令东厂不得为难。对此他大惑不解。
但顾师秀的头脑绝非这般简单,他已经隐隐猜出林一闪和皇帝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也知道,林一闪这一去,不会再回来了。
这是他必须放下手头要紧的事情,过来送一送林一闪的原因。
顾师秀道:“虽然我不能赞同他的做法,不过倒是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他对你过分在意,故而加重了对自己的百般挑剔、自惭形秽;最痛苦的就是走上了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的命运,未来毫无希望,死亡对他而言是种解脱。如果你能这么想,那么转世为人的他一定也会多一份轻松。”
林一闪默默地和他并肩在驿道边上走了两步,转过身,点了点头。
顾师秀莞尔一笑:“这些道理不用我说你也一定明白,既然你明白的话,那就早早解脱出来吧,人都会有新生活。”
林一闪:“我会的。师相,你也是,保重。”
一炷香后,林一闪的车驾消失在驿道尽头。
追望着身影的顾师秀感慨,到头来,这个女人竟然去得这般决绝和潇洒。从此以后,京师将少去一抹叫做林一闪的色彩了。
他转身回头,准备离开,这时候却听到了此起彼伏的马蹄声。
隋凌波率领厂卫追来。
顾师秀对隋凌波是有印象的,知道这个女役长在扳倒倪孝棠的大案中,也起了搜集证物的关键作用。但是他此刻只有疑惑:不是庄公公说过,皇上下令东厂不许再阻挠林一闪了吗?何以这帮番子再次追至?
他心道不好,难道皇帝改变主意。如果是那样,他私自来送林一闪岂非招人话柄,如果传到皇帝耳中,对自己可是大大的不利。
顾师秀正在狐疑之际,大美人隋凌波已经翻身下马,朝他疾步而来:“林一闪在哪,我有话要问她!”
顾师秀暗忖,这个时候不能帮忙隐瞒,实话实说道:“刚刚走出关卡了。”
隋凌波往他说的方向望去,哪里还有人影,而且林一闪对东厂海捕的套路非常了解,反追踪能力极强,马又奇快无比,一旦离开京师的眼线网,必定如石沉大海。
她的脸色顿时一灰,像是什么被抽离了,不甘心地追问:“她跟你说了什么,还会不会回来?”
顾师秀摇摇头,微笑道:“这件事你应该比本官更清楚吧。”说着不欲多谈,便离开了。
一小股凄冷的阴云将隋凌波彻底笼罩。
张晗死了,林一闪也羽翼尽折,被迫离京,自己应该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才对。
如今的她,已经如愿成为杨潇手下的首席役长。
可是,为什么她在反复调阅林一闪档案的时候发现,林一闪缺一个手指的原因,是因为小时候救人。
她记得大凌替她顶罪,然后拖走东华门,她一直以为那个大凌已经死了。
林一闪是大凌?这叫她几乎崩溃。
是她勾结杨潇,一步步算计葬送了张晗,也赶走了林一闪。
隋凌波感到极度的凄凉,是她亲手抹灭了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一点温情,然后堕入地狱。
突然之间,她发狂一样地冲出去。
这个举动把顾师秀也给弄愣住了,回头诧异地看着她。
隋凌波追了几步,又绝望地停下来,仰起头,朝天大喊:
“林一闪,你回来,我和你的账还没有算清!”
****
最迟得到消息的沈徵,匆匆赶往宛平县驿道。
可是已经晚了,他不仅没能见到林役长最后一面,甚至连顾师秀和隋凌波的面都没撞着。
一同赶来的赵展眉小姐安慰他说:“咱们再通过我爹的人脉,去京城附近的几个大县打听打听,一定会有消息的。”
沈徵:“不会的。”
赵展眉很奇怪地看向沈徵——他不是最惦记林一闪的人么?
沈徵仰起头,深秋的天空已经没有太多鸟可以飞,几片云彩显得冷冷清清。
这时候,一只孤傲的白鹰突然振翅,划破了一方苍凉的天空。
她就像是长了翅膀的鸟,永远不停地在飞。
这一年,林一闪像飞鸟一样消失在京城的牢笼中。
知道她的人并不多,但是这个名字,却永远难以忘记。
(正文完)
*******
番外·引子
东海之滨。
天风苍苍,无穷无尽的碧水蓝天之下,一位身姿挺秀玉立的美人站在岸边,看潮水周而复始地拍打沙滩。
林一闪拉开手臂,狠狠地、用力地,将戒指抛向了汪洋大海。
她要把这枚戒指,和往事一起,埋葬在这无情的天地。
那枚红色光点,在空中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滴血般的妖异红光在天边一闪,消失在了海面的波纹中。
戒指在海水里缓慢地向下移动,突然发出奇特的闪光。
同一时刻。
白雪皑皑的昆仑山系,光明顶的圣坛内,诸光齐烁,汇聚造化之奇,凝于一点。
圣教的八位护教法王各安其位,守护法阵中间的开口棺椁,口中咒语齐诵。
这个时候,棺椁伸出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诸般诵唱,戛然而止。
诸位法王的目光聚焦在棺椁上,摒心静气,掩住内心无比的焦虑,等待最神圣的一刻降临。
这个时候,棺椁终于动了,棺椁的封盖,渐渐打开。
其中,一个静静沉睡的人,突然苏醒。
八位护教法王面露震撼惊喜,纷纷下拜:“属下明教八部法王,恭迎圣教主归来!”
男人从棺椁中起身,他的衣衫很旧,带着一些灰土,但不掩其衣袖针工上镶嵌金银丝线的华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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