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沂柠不悦地皱了皱眉,拉着吴绿衣说往前带了带,“我们走快些。”
“莫急。丫头,我现在就给你上第一课。”吴绿衣放开她的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她目视前方,从容道,“老子曾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你可知是何意?”
白沂柠仰头看她,觉得吴先生此时的神色就如一朵在寒冬中怒放的白梅,不惧流言,傲雪欺霜,迎风独立。她心中暗生敬意,放慢了脚步,摇了摇头,恭敬地答道,“不知。”
“此话是说,了解他人者是聪慧,但了解自己才是高明,能战胜他人者富有力量,但能自胜者,才是真正的强大。”
白沂柠垂头冥思,何为真正的强大?
吴绿衣拿起帏帽拍了拍上头沾上的些许杂尘,“就好比,只要我清楚地认知自己就是容貌丑陋之人,一旦我跨过了内心的那条坎,那旁人是无论如何都伤不了我的。”
“真的吗?”白沂柠歪着脑袋。
“你慢慢会悟得这个道理。”吴绿衣看着她纯净的眼睛,认真道,“不卑不亢,恭谦有礼。方是处世之道。”
“不卑不亢,恭谦有礼……”白沂柠低声重复道,随后仰头笑得灿烂,“虽我还未悟得齐全,但我知道先生是个高明之人。”
“……”吴绿衣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两人很快就到了一处较为幽静的院子。
“今日,我想先学两个字可以吗?”白沂柠推开正恩堂的院门,这里常年空着,是刚早上小厮们整理出来给她们用的。
走进去可看到院落曲径通幽,石径两侧种了几棵石榴树,夏日里正是花开的时节,丹红色石榴花一簇簇藏在碧绿的枝叶中,如着盛装的美人见到了心上人那般羞红了脸。
“你想学何字”吴绿衣环顾周遭的环境,手指轻碰了一下枝头上探出来的几朵,不甚在意地问道。
白沂柠踮起脚尖,同她小声耳语了一番。
吴绿衣听完了然地笑了笑。
月明星稀,白沂柠手里卷着张宣纸,心情颇佳地往空青苑走。
因已是夜里,苑里早早便点了庭灯,一盏隔着一盏,颇为匀称地立在鹅软石铺就的地纹上,远远望去,如天上的星光洒落一地。
白沂柠见火光温润,路过时便多打量了几眼,白天见了还不觉得如何,晚上这光晕甚美。
那灯高极她的腰身,通体透白,似是玉制,全灯由灯盘、灯柱、灯座三个部分分体雕琢而成,最上面的那个灯盘呈圆状,中间置了一个往里凹陷的灯芯托,上面盛有灯油,灯芯外面罩着圆柱状的雕花镂空玉柱。
白沂柠觉着那玉定是极好的,不然火光从里头袅袅映出时,不会如此柔和。不知摸上去是什么感觉,她好奇地伸了伸手。
她还未碰到,就听到身后一声轻斥。
“别碰。”那人毫无预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指尖的温度如井中之水般凉。
白沂柠吓了一跳,使劲挣脱往后退了几步。
借着灯光,白沂柠看清了身后之人清冷的面庞。
他身姿挺拔,负手而立,背后是酞青蓝的夜幕,不远处的湖边还有绰约模糊的树影,在朦胧的灯火下,他眉眼看起来更似凉薄了几分,白沂柠心有余悸地咽了咽口水,福身轻语道,“见过三哥儿。”
“这灯是仿制战国时期的玉勾连云纹灯,玉不隔热。”白沉柯越过她,目光落在身侧的庭灯上。
所以方才是怕她烫了才抓住她的手,白沂柠一时内疚,觉得自己又将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她咬了咬唇,垂头低语道,“多谢三哥儿,下次我会注意。”
白沉柯看着白沂柠恭顺纤柔的模样,淡淡地回了一个“嗯”。别于身后的右手,指尖摩挲轻捻,那里还残留着些许方才温热柔软的触感。
他旁若无人地走进房内,白沂柠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
见他不怎么想理睬自己,白沂柠看着手中卷起来的宣纸,踟蹰不前。
她不自觉地收紧手指,宣纸上立刻折出了浅浅的痕迹,还发出了窸窣作响的声音,在本就寂静的房内甚是清晰。
“你有话说?”白沉柯突然转过身,剑眉微压。
白沂柠未收住脚步,直愣愣地跟上去,差点撞进他的怀中,面色尴尬地小退了几步,将手中的宣纸展开。
看的出来宣纸是经过裁剪的,比平时拿来作画的略小了一些,纸中其余之处皆是空白,唯有中间写了“沉柯”二字。
白沉柯甫一见那两个字,眉眼微动,语气比方才柔和了许多,“你写的?”
“是的。昨日……哥儿教我识字,我不识抬举惹哥儿生气了。”白沂柠一边去瞧他的神色,一边组织语言,慢声道,“下午同先生学了许久,才将字初初摹在纸上。”
白沉柯将宣纸凑近书案前的鎏金灯下细看,“这二字——形状歪斜,毫无美感可言,观之笔力轻浮,能知所书之人腕力不佳。”
白沂柠今日是初学,自己看着也如狗爬一般,但亲耳听人评论,感受还是不同的,她耳尖漫上些许红晕,心里却有些不服,哪有人一学就会的,下午先生走了,她还自己练了许久呢。
“不过——”白沉柯顿了顿,转身弹了她的脑袋。
白沂柠轻“呜”一声,伸手揉了揉,仰头看他。
“甚悦我。”
他抿了抿唇,眼中的笑意如化开冬日冰雪的暖阳,连百花盛放也不及他此时眉梢间的绚烂。
白沂柠一时竟看呆了,原来,他笑起来是如此温然的模样。
他想到了什么,快步绕到太师椅前,重新拿了张宣纸,右手提笔蘸墨,左手拢起宽袖。
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写下“沂柠”二字,待墨迹干得差不多了,将纸递给了白沂柠。
“如此,是不是如交换了庚帖一般。”白沉柯神情悠然地坐在椅子上看她。
“这是我的名字吗?”白沂柠看不大懂,猜测道,随后又问,“庚帖又是何物?”
白沉柯但笑不语。
白沂柠小心将宣纸折好收起,她虽不解,但也知只要是他给的必定是重要之物。相处了两日,她隐约感觉到这位小爷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儿,平日里沉默寡言,无甚多话,然一旦将他惹恼……
她想了想文东,顿时汗毛直立。
第8章
早晨的太阳犹如剥了壳儿的鸡蛋,金灿灿悬在彩云上头。白沂柠从房里出来,伸了个懒腰,眯瞪着眼睛揉了揉。
“柠姐儿,今日还是照常去花房吗?”白芍从旁边拿来手巾,给她擦了擦脸。
“嗯,这一月来,亏了这些花花草草,三哥儿夜里都睡得安稳些了。”她瞄了瞄后头,小声在白芍耳边说道。
白芍笑了笑,拧干了水盆里的手巾。
“对了,今日你是不是要去领月俸了。”白沂柠似想起了什么,“昨日我在老太太那处听几个小厮闲聊,他们说起了这事儿。”
“是呢,我们柠姐儿真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白芍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
“那你快快去吧,我自己去花房就成。”白沂柠提着自己鹅黄色的襦裙,转了个圈,裙角在脚边打了个璇儿,如丛间的小蝴蝶。
这一月里,老太太不曾薄待她,日日给她送了羊奶来,养得小脸白胖了许多,看着也越来越像年画上的娃娃,又精神,又喜庆。
“您自己一个人真的没事儿吗?”白芍略微迟疑,不知怎的,她早起时便心口突突地跳,像是预感今日有事儿发生一般。
“我前些日子也曾一个人去过,不碍事儿,不就是采几朵花嘛。”白沂柠仰起头,清丽的脸沐在阳光里,笑得灿烂,说完就欢快地跑出了院子,一眨眼就不见了。
白府的西厢她还未曾怎么去过,但是靠近空青苑的东厢的那些路她已经滚瓜烂熟。今日她起的比平日还早些,看日头才从翻滚的云浪中露了半张脸,西方的天还有些墨蓝。
她靠近花房,还在角门处便听得有人说话。
“这样真的成嘛?被发现我们就完蛋了。”
“那边都交代了,你以为你不做,那边能饶了你?”
“可……可是……”
“别可是了,那空青苑的小野货根本认不出来,你就放心罢。出了事儿全推她身上便好了,她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若是老祖宗查起来……”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哥哥嫂嫂还有你的老父亲。”
“……我做我做!”
“这不就对了。”
白沂柠凝神听着,半分大气不敢喘,忽然她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好似有人要出来了。她慌忙躲进茶花丛里,蜷缩成一团,紧张得顾不上看被枝条划伤的手指。
白沂柠在丛中的缝隙瞧着,那侍女身量高挑,因是背对着她,所以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她耳后有一颗如米粒般大小的痣。
只见那侍女左右张望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便拎着裙子快步走开了。
白沂柠双手发凉,垂下眼眸细细想着方才她听到的那番话,想必是“那边”的人买通了花房里的人,要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然后嫁祸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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