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沉柯侧身让开。
……
“贵府的这位姐儿余毒已尽清了,休养几日便无碍。”赵大夫站起来,收起了搭在白沂柠手腕上的绸帕,神色松快了许多。
“大夫,为何红色的杜鹃无毒,而黄色的杜鹃却有毒呢?”这个问题在早上便扰了她许久,白沂柠皱着眉问了出来。
“这黄杜鹃啊,也叫闹羊花,整株皆带有毒性,若是羊在野外误食其叶,便会踯躅不前,徘徊而死,便是此名由来了。幸而姐儿并不是入了口,早上放了血后,又灌了许多栀子汁进去,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赵大夫是个心善的,又细细安抚了白沂柠一遍。
“我同柠儿有话说,你们先出去吧。”老太太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将众人皆赶了出去。
白沂柠看老太太神色严肃,心里已猜到七八分,她虽然未做坏事,却是顺水推舟使了苦肉计博同情,也不算什么良善的,心里一紧张,手指不自觉地抠着床榻上的纹路。
“胡妈妈说,是你同她讨的黄杜鹃,可有此事?”老太太神态威严,不复往日慈态,双眸紧锁住白沂柠,眼风如公堂上的惊堂木一般。
白沂柠忙掀开薄衾,就着单衣,直直跪在氍毹上,眼里泛出泪来,“老祖宗冤枉,入府那日小女便说了,若得老祖宗收留,我定是做牛做马,分毫不怨的。这些时日您对小女的好,小女都放在心上,只想将这份好意都化成伺候哥儿的心意还来不及,怎么会去做害人的事。”
“那你说说,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太太缓了声。
“今儿早晨,我照常给哥儿去摘花,见了胡妈妈,她对我恭敬得紧,还说让我给哥儿用此花泡茶。”
“有何不妥?”
“老祖宗不知,小女刚入府时,胡妈妈十分瞧不上小女……”白沂柠眼角又滑了一颗泪下来,楚楚可怜,“今日再见,却殷勤地劝我讨好哥儿,我心下疑虑,存了个心眼儿。就想摘下那花的旁枝先自己试一试,可是刚摘下……”
白沂柠顿了顿,“还没走到房间的门口,便不省人事了。”
她未将早上所有的事情说出,一则没有证据,若是打草惊蛇反而坏事,二则,她若是把事儿都说了,那藏在暗中的人知道了,定是要将她灭口的,还不如先放一放,日后细细察看,等揪出幕后之人,再一并说了才好。
“往后可不能这么莽撞了,府里也是有大夫的,若是觉着有些不妥,尽可劳烦他们。”老太太皱着眉,站起来走到白沂柠面前将她扶起。
“只是你怎么会想起日日往房里放花呢?我听说还是为了柯儿。”老太太拿起袖中的丝帕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泪。
“三哥儿……夜里……会梦魇。”白沂柠低下头,才将缘由说出,“我怕三哥儿会恼我多事,因此只偷偷地拿了些安神的花放在房中,好让他睡得舒坦。”
老太太愣了愣,但也不十分惊讶这个消息,“柯儿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时我刚将他抱回府中便如此了,你倒是仔细,日后也不能马虎,定要好好帮我看顾着。”
“是。”白沂柠福了福身应道。
“好了,你还病着,快先躺着吧。”老太太观其脚力轻浮,便扶着她坐回了床上。
“日后,你便随柯儿一同叫我祖母吧。”老太太为她掖了掖被角,又随口说了一句。
白沂柠猛地抬头,神情似有些不信。
“傻孩子?不愿啊?”老太太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
“祖……祖母。”白沂柠眼中泛起泪光,她内心愧疚,愧疚于这份认可她得于心计,但又有些感动,感动于她往后的日子,总算是有了依靠。
她大概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才能让她在苦难的日子中逃出生天。
以后,她定会尽心尽力在府中做事的,好报答老太太的恩情。
***
门外。
玉桂悄默声地出现在白沉柯身边,低声道,“哥儿,都准备好了。”
“嗯,那几个人一个都没逃吧?”白沉柯转动着手中的碎瓷片,手上的动作悠然平静,但其眼角眉梢处却染上了冷若冰霜的戾气。
“没有,小人细细问了白芍姑娘,当初在花房里同胡妈妈一起说闲话的,她都一个不落的说了。”
“甚好。既然他们皆不爱护自己的舌头,那不要也罢。”白沉柯轻飘飘地吩咐着,手中的瓷片在廊角的灯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还有那位胡妈妈,如此喜欢杜鹃花,那便全赏给她吃了吧,你给她熬上一锅,若是不大行了,再给她灌一碗栀子汁,别让人死府里了。”
他随手将碎瓷片一扔,敛眸暗哑道,“不吉利。”
那瓷片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扑棱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如同失去了生命一般。
老太太从房中出来,看到杵在一边如同门神一般的白沉柯吓了一跳,她拍了拍胸口,嗔道,“你这孩子怎么像鬼似的。”
“她睡了吗?”白沉柯探头看了一眼。
“还没呢,你也早些歇息吧,今天一天都看你心神不宁。”老太太唤来了等了许久的白苏,准备回自己的院子,嘱咐了一句。
“祖母放心吧。”白沉柯淡笑道。
目送走了老太太,白沉柯转身便回了房,玉桂刚想跟着伺候,“啪”地一声,差点被门夹住,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脸,咽了咽口水小声道,“还好还好,鼻子还在。”
白沂柠听着有人进来,抬头看了一眼,见是白沉柯,又躺了回去。
“白……白芍呢?”
等来人路过她的床榻,她忍不住问道。
“她今夜怕是来不了了。”
“为何?她怎么了?”
“她挨了板子。”白沉柯不悦地回答,“怎的先担心起她了。”
“为何挨了板子?”白沂柠急急地继续问,白芍待她极好,她当然担心。
“因为她没照顾好你。”白沉柯乌眸微冷,语调比方才低了几分。
“不是她的错……”白沂柠从床上坐起,穿上鞋子就想去找白芍。
“不许去。”白沉柯按住她,“你好好休息。”
白沉柯见她神情着急,眼角连泪光都溢出来了,不禁缓了语气,“她无碍。”
将白沂柠塞回床上时,白沉柯认真地执起她的手。
虽是松松握着,白沂柠总是不大自在,便往回抽了抽,但他却立刻捏住,紧得仿佛是用绳子箍住一般。
“你知道我方才说的报恩是何意吗?”白沉柯盯着她的手,拇指来回摩挲,像是在观赏什么珍贵的器物。
“不知。”白沂柠看着他专注的神情,不知怎的心里发毛,直愣愣地摇了摇头。
“前些日子,我梦魇时,总觉得有人握住了我的手。”他轻笑一声,“我便觉得,多黑都不再怕了。”他抬头温和地看着白沂柠,“那双手,便是你的吧。”
确有此事,白沂柠轻微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选择握住了我的手,那便是要握一辈子的。”他抬头望着白沂柠时,眉宇间的神色在房中的烛光下显得柔溺温和,眼波流转凝滞,似有媚色,“往后的日子,我便允你一生得我所伴,生同衾,死同穴,我们再不分离。”
第10章
卧房外的莺啼婉转,白沂柠搬着矮脚凳坐在书案旁,她一手托着下巴,目送那只本在地上来回蹦跶的小黄莺扑棱几下翅膀,直直地往蓝天飞去。
风从外头吹进来,白沂柠手中的书页胡乱掀了几张,她抬头瞧了瞧旁边太师椅上的人——正一手拿着毛笔,一手压着罗纹纸,认真地在写文章。
他们先生每日都会布置功课,不像自己,吴先生每日只是同她说故事,再识几个字便好了。
白沂柠放下书,自从白沉柯同她说了什么“生同衾,死同穴”乱七八糟让他听不懂的话后,便将她看得死死的。
比如现在,她蹑手蹑脚地从书案边绕了过去,半只脚还未踏出房门,便听得身后响起不咸不淡的声音,“你去哪儿?”
她转过身,白沉柯手中不停,头也没抬,闲闲地翻过左手边的书册,继续书写。
“屋内可闷,你瞧前头的那树海棠……”都比我自由。
白沂柠委屈地绞着自己的小手,她往常在乡间,也是日日疯跑出去的。
“海棠怎么了?”
“海棠长得好看……”白沂柠不大甘心地收回了那只在门槛边沿试探的小脚。
“罢了,你想去看便去吧。”白沉柯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被白沂柠遗弃在小凳子上的《三字经》上。
白沂柠得了他的允许,撒欢似的跑出了屋子。
她刚来时便觉着,空青苑中最妙的就是那两树高达十多尺的垂丝海棠,藏在绿意葱茏的庭院里如漫天散星。
海棠树前是曲折迂转的回廊,顶部由尖及宽向外舒展,如鹰鹏展翅一般,廊下挂了几盏方形灯笼,若是在夜里微醺时过来小坐吹风,烛影花晕,应当是无限风情。
她正细看着呢,苑门处白芍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慢些跑,小心摔着。”白沂柠起身迎了过去,关切道,“你的伤还没好全,当心又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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