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便是长安王。那人不可不防,朝堂上六成的大臣都是听命与他,他又控制了四方兵甲,若真要逼宫,怕是胜算……更大些。只城外调兵,人数众多,太过明显,不便实行罢了。”
萧明晰屈指扣了扣身侧的扶手,低头沉思,只指节处发出一阵一阵清脆的声响。室内的气氛显得愈发凝滞,许久,他才声音沙哑的开口“就无旁的稳妥办法了?”
他如何不知其中关窍,只是不甘心放弃这般大好的时机,若让萧晋抢在他前头,那他只能是成王败寇里的败寇,他做不到眼睁睁将机会拱手让人。
他话一出,底下一阵默然,众人皆不言。
萧明晰敛眸扫过众人,虽神色依旧平静无波,指节处敲击椅子扶手的频率却愈发加快,带了不耐和暴躁。
底下末座一位年轻儒生打扮的人骤然起身,眉眼间带着些傲气和意气风发,面容算是周正,他屈身一礼,扬声道“在下倒是有一计,不知郡王可否容在下一言?”
萧明晰一笑,心下有些欢喜“讲!”
那年轻的儒生掷地有声道“真正论起来,郡王并非胜算全无。”
萧明晰不禁倾身好奇去听。
见萧明晰有些兴致,那儒生声量更高“皆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如今,郡王与长安王有共同的敌人,便是当今。
他萧晋在宫内的势力不如郡王,虽手握重兵,却难以调入邺城。郡王虽朝堂势力不如他萧晋,却能控制宫内,若郡王与他合作,想是大事可成。”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起身反驳“在下以为不妥,与萧晋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况且,若郡王与他真正得成,那这天下又该归谁?郡王三思。”
萧明晰眼底闪起光芒,索性睫毛纤长,遮住了那眼底的癫色。他满不在乎的拂袖“本王倒是觉得此计不错,至于天下归谁?到时再计也不迟,总归本王与他是有一场恶战的。”
萧明晰又饶有兴致的指着问那年轻的儒生“先生名唤什么?若他朝一日,你所献之计得成,本王定然要重重赏你,现在你便说说,有什么想要的?本王好记下。”
那儒生俯身行一礼,有些涩然,全然无了方才那副自傲,面颊与耳朵相连红了大片,像是猴屁.股,支支吾吾才出声“只怕这请求郡王不会应允。”
萧明晰未觉,只继续道“本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有什么不能应允的,先生只管说便是了。”
儒生揪了衣角,咬了咬牙才说出口“在下已年过加冠,却无家室,瞧着郡王跟前儿的槿若姑娘正好,在下心悦已久,望郡王能将槿若姑娘赐予在下。
在下定当三媒六聘迎娶槿若姑娘进门,好生对她。”
众人听后都倒吸一口凉气,心下暗道,这小子是疯了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敢同郡王抢人,这满府上下,谁人不知,那槿若姑娘……可是郡王的人。
萧明晰听过他的话后,原本还带着笑意的面容瞬间垮了下来,眼底有些暗色。
他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仅是对活人承诺的……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若有机会,本王自然是……应允的。”萧明晰这话莫名带了些森然,底下众人不禁打了个寒战,他们跟着郡王时日已久,有些甚至是看着郡王长大的,自然清楚他的秉性。
儒生双手举过头顶,满心欢喜的谢过萧明晰。众人只觉他是要大祸临头。
萧明晰后又安排人去着手准备,预备深夜前去拜访萧晋。众人虽说犹豫,却也应下,郡王所决定的,没有人能忤逆他。
眼见太阳西沉,大地落入一片寂静的黑暗,唯有天边那轮被云半遮半掩的残月在与黑暗负隅顽抗,邺城处处掌起灯火,暖光点点。
宫内的浣衣局,是整个宫里除却冷宫最为凄冷困苦之处,除了来往做浆洗苦力的宫人,再就没什么人烟了。
便是如此之处,也是分出三六九等的,李福海前日被贬来此处替众人刷夜壶,这刷夜壶也算浣衣局内最低贱的职位。从承乾殿副统领太监沦落至此,可谓天上地下。
又是宁帝亲自开口贬来的,自然没有人敢替他说话,是以日子过得苦楚不堪。
原本宛若大家小姐般细嫩白皙的手,在寒秋里冷水的洗涮下变得皲裂,布满冻疮,还散发着秽物难忍的恶臭,便是他自己都不忍得去闻。整个人也消瘦憔悴不少。
李福海抬头看了眼天色,眼见又要错过了用饭的时候,那夜壶还剩大半没有清刷干净,他顾不得手上的冻疮,将手按进冷水中卖力去洗涮着。
也就是在前日,他用的夜壶还都是金玉为饰,鹅毛铺底,用起来半分气温味都无,见了这等子秽物,便是看一眼都觉得作呕。短短两天时间,也是能毫无心理负担的伸手去将它清洗干净。
宫里放饭是有规定时候的,他已不是承乾殿的副总领太监,那时还能时不时开个小灶,还有底下人源源不断的进贡。便是山珍海味他也都吃腻了。
如今,错过了饭点儿也只能饿着,早些时候,拿来喂猪狗的粗面馍馍也吃得津津有味。
李福海正将最后一件夜壶刷洗干净,离放饭时候还有半刻钟,他不禁一喜,今日可以吃个饱饭了。他自打来过,就未进过食,都是靠喝水过活,现在已是头昏眼花,手脚无力。
却就听见后面传来推车咕噜咕噜的声响,他面色不禁一白,果不其然,就听得有个年轻的小太监捏了鼻子,厌弃的朝他喊“小李子,这是西宫刚送来的,今晚就涮了它们,这可是贵人主子们用的,手脚麻利点儿。杂家先去用饭了。”
李福海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什么主子贵人,西宫住的都是些位份低下的美人娘子,往常见了他都是巴结不得的,现如今竟要与她们刷洗恭桶。
他也只能认命的去卸那一车的恭桶,刚拎了一个在手里,就听见外头铜钟嗡鸣,发出浑厚的声音,是宫里放饭了。
随后便是一阵宫女太监们吵吵嚷嚷的交谈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匆匆奔向膳堂。
他忍不住扔了恭桶,蹲在原地抱头痛哭,陛下啊,奴才可是对你一片真心,您如何能这么狠心啊!
“哭什么?我还没哭,你哭个什么劲儿?咳……咳!”最后那阵子咳声似要将肺子都咳出来。
李福海抬了红肿的像蛤.蟆一样的眼泡子去向上看,只见是个老太监,一身破烂的酱色内侍服,是宫里最低等太监有的。
鬓发已经白成雪色,脸上皱纹一道挨着一道,像是书页,眉眼耷拉,身形枯瘦,身形弯曲驼背,一双鸡爪子一样干枯柴瘦的手正颤颤巍巍的去扯蹲在地上的李福海。
李福海被人瞧去了丑态,面上挂不住,有些讪讪地问“敢问公公是哪位?”
他如今是宫里最低等刷洗恭桶的太监,见谁都得客气着,方才那小太监分明也是宫里饱受欺凌的,见了他却腰板子也能挺直了。
老太监又撕心裂肺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才嗓音沙哑枯朽的缓声道“小海子,这么多年,你是白活了,记性竟是这般差。可还记得当年,就是你主子入宫,见了我还要恭恭敬敬的喊声德公公。”
李福海张大嘴巴,眼睛圆瞪,惊的忘记了言语,德公公,他竟是还没死?
李福海自然是知道德公公的,那是和帝跟前儿最得力的太监,江德镇,当年可谓是风头无量。
伺候了和帝近五十年,三年前宁帝逼宫,因江德镇伺候和帝多年,必定是知晓些旁人不知道的东西,却又始终逼问他不得,便留了他的性命去浣衣局做苦力。
算着,若是他还未死,便也是六十的年纪,如今李福海面前这人,说是八.九十岁也有人信。
德公公嘿嘿一笑,有些阴鸷道“你是不是想着为何我还未死?也是,旁人若是这般境地怕是早就受不住了。可我是谁啊?是江德镇,我江德镇一日不见你那畜生不如的主子死了,我是不会死的。”
李福海瑟了瑟身子,坐着向后挪了两尺。
江德镇年纪虽大,这些年也将身子糟践的差不多了,但他手劲儿还是不减当年,伸手扯了分量不算太。重的李福海起来。弯腰时身子都在咔咔作响,像是老旧的门栓,只靠着一股子韧劲儿和信念活动着,下一刻就能散架。
他替李福海拍干净身上的泥土,继续道“你放心,我又不是……咳…要杀了你…就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能动了谁,不过是兔死狐悲,有些感慨罢了。
你看我冤不冤啊?明贤皇后冤不冤啊?我俩人儿不比你冤?都未曾哭过,你哭个什么劲儿的?”
李福海一愣,心里想着,明贤皇后?那不是和帝的元后吗?早在十九年前就去了吗?她如何又冤了?
江德镇也意识到自己说的似是不妥,一拍脑瓜子,又自嘲的笑了笑“瞧我这记性,这些年老糊涂了,明贤皇后早就去了,我又提她做什么?”
李福海也未生疑,只当江德镇是年纪大了,真糊涂记不清事儿了。
江德镇不敢与他再多谈,生怕藏了多年的秘密就这般顺嘴吐露出去了,他这些年脑子是真不好用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拎不清,遂也像锯口葫芦样,不大与人交谈,今日倒是忘情无状了,险些犯下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