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华抹了抹眼角,看着满地不甚恭敬的宫人,眼底闪过一丝暗色。
复又迅速收拾好情绪,蹙眉抬眸吩咐道“你们便下去吧,本宫亲自侍候父皇。”
众人看了看榻上睡得不甚安稳的宁帝,丝毫不敢有动作,一干人都看着立在墙边的陈医令。
陈医令眼珠一转,朝宝华拱手开口道“微臣为陛下施针后,陛下已安稳,若公主想尽孝心,也未尝不可。”
宫人这才稀稀拉拉的次第退了出去,陈医令为宁帝再施一针后也低头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关好殿门。
宝华抚上宁帝潮红的面庞,细细勾画着,这张脸同自己有八分像,这也是宁帝以前为何如此宠爱自己的原因。
有些秀气,却不够惊艳。
她始终不相信,自己敬爱的父皇亲手害死了自己的母妃,对宁帝还是有着孺慕之情。
榻上的宁帝又开始有些睡得不安稳,眉头蹙起,嘴里又碎碎骂起萧晋小畜生,不得好死之类的话。
可见是恨极了萧晋,视他为心头之刺,巴不得他去死。
宝华用帕子沾了凉水,点在宁帝的面颊上,替他降温。
宁帝却骤然直起身子,手向前胡乱挥舞着,打开了宝华拿着帕子的手,满面惊慌失措,嘴里大喊“你别过来,是你先背叛朕的。”
宝华连忙按住宁帝的身子,想唤外头守着的太医,却骤然听到他下一句。身子就登时脱了力,倒在了地上,怎么爬都起不来,眼泪无意识的一串串滚落下来,心里似翻江倒海般。
嘴里有丝丝血腥气,胸口发疼,脑袋也生生像裂开一样,压根无法思考。
宁帝咚的一声倒下去,陷入昏迷,全然没有意识到刚刚说了淑妃的死因。
宝华怨毒又悲愤的看他一眼,忽的就抚上胸口,发出一阵干呕,脸涨得通红。
外头正传来一阵请安声“婉妃娘娘安!”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门便被窸窸窣窣的打开了,众人敢撂不得宠还丧母的公主面子,却不敢撂正荣光宠妃的面子。
婉妃只见宝华斜倒在地上,眼眶通红,泪水顺着一侧滑到殿内铺的嵌金丝龙纹大理石地砖上,对自己的到来半点也无察觉。
她抿唇一笑,雪肤花貌,云鬓乌发,水蓝色的裙摆迤逦拖地,恍若神妃临世,能照亮一殿。温婉动人的能让人轻易放下戒心。
她上前搀扶起宝华,替她抚尽衣上的浮尘,言笑晏晏道“公主淳孝,定是为陛下的病挂心。”
宝华无意识的靠在婉妃怀里,全然不知这是她除却赵贵妃与萧承恩最讨厌的人。
婉妃将她搀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握着她冰凉的手继续开口,看都未看一旁昏迷着的宁帝“有一话,妾身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婉妃顿了顿,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温婉开口“这天底下心里装着陛下的多了去了,陛下到底是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的。”
又打量了宝华的神色继续道“妾身也是依靠着陛下垂怜在宫内侥幸存活。这恩宠,也不知何时就散尽了。
不过,陛下终究是陛下,心里装着他,是咱们为人妾室应当的,便是哪日陛下要收了妾的贱命,妾也只能受着。”
宝华的眼睛恢复了一丝神色,直愣愣的看着婉妃,木然问她“不知婉妃娘娘究竟要与本宫说些什么?本宫……一句都未听懂。”
婉妃懊恼了一下,轻掩了自己的红唇“哎呀!妾本是想劝公主宽心,竟是说偏了,万望公主莫怪”
宝华挣开婉妃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踉跄着出了殿门。
她满脑子里回荡的都是婉妃说过的那句“他不介意多一个少一个。”
又闪现出自己幼年时的记忆,淑妃笑的慈爱,牵着她的手,教她识字说话。
她总是将兔子说成副子,淑妃就笑着点点她的额头,又刮刮她的小鼻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教她念。
那段在王府的日子,过得苦。当时的淑妃还不是飞扬跋扈的淑妃,只是王府里出身低贱的妾,又加上生了个女儿,性子也温和柔顺,连厨娘都能踩上一脚。
当年的宁帝还是野心勃勃的凤城王,整日不在府内,事务缠身,便是在府里也有新欢相伴左右,她们母女有时一年里也见不到他。
男主子不待见,她们常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后来靠着昭和郡主,勉强过得好些了。
至于她得宠,也是她父王多年再无子嗣后才逐渐看得见她。
她也不是一直被人称作宝华公主的,她曾是凤城王府的小庶女萧宁安,那个被其她妾室戏弄的萧宁安。
终究在她心里,还是淑妃占的分量重些,相较于半路出家的皇帝父亲。
是啊,她的父皇有那么多人对他挂心,像是宫里的妃嫔,朝中的大臣,民间的百姓。对他来说,那些挂记他的人,怕是仅一握在手里的物件,说毁便毁了。
竟连婉妃那般得宠的人物也难以幸免,时常自觉岌岌可危,那她母妃又算得了什么呢?
宝华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着,她带来的小宫女颤抖的跟在身后,觉得她色主子似要疯了。
啪的一声,清脆入耳,煞是好听。青石板上,宝华手上的白玉缠枝镯子被甩出去,碎成了两半。
宝华近来本就瘦的没剩几两肉,镯子戴在上头空荡荡的,平日里小心着才护得住,这般走得疯癫,镯子才被甩了出去。
小宫女上前要将碎掉的镯子收回去,被宝华厉声拦了下来。
宝华盯着那象征恩爱缠绵的玉镯片刻,突然如癫似狂的笑起来,仰头拍着双手,嘴里大喊着“好,真是极好!”通红的眼角就滑下了泪。
恩爱缠绵,深情不移,真好啊!
枉母妃一往情深,父皇许的情深不移便是如此,情深到亲自下手送她归西。
她嘴里呕出一股鲜血,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宝华身后跟的小宫女是今年小选才入宫的,尚司局按字辈取名盼宁,规矩心性都尚不稳当,相较宝华原本的贴身大宫女盼容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只还算是忠心有些可取。
可惜盼容被赵贵妃寻了个由头发配到浣衣局去了,宝华自此身边也无一妥帖人可用。
从未见过这等事的盼宁登时慌了神,不知作何是好。
恰巧被发配到浣衣局的盼容正端着一沓浣好晾干的衣裳路过,她一身着灰紫色的衫子,身材瘦削,面色憔悴,原本姣好的面容也黯淡无光。
她是被宫里掌权的妃子发配,日子自是不好过,平日里浆洗过衣裳,便要忙不迭的去给低位份的妃嫔送去。一日也不得几个时辰歇息,有时回来晚了,连顿饭都吃不上。
她动了动已经僵硬的手指,原本柔嫩的手上头满是冻疮和茧子,深秋清晨的井水已冰冷刺骨,也不晓得冬日的日子该如何过。
便看见前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倒了下去,她眯了眯眼睛,紧了紧手上捧着的托盘,脚底踌躇不定,终还是放了手里的东西跑向前。
宝华公主以前虽脾气冲些,也善妒些,对身边的人倒是掏心掏肺的好,对宫人也不吝啬。
盼容拦了宝华的腰,冲盼宁喊道“快去传太医!”
盼宁这才大梦初醒般的直起身子,懵懵懂懂又慌乱的跑去太医院方向。
隔日宝华才悠悠转醒,她木然的看着头顶床帐上绣的牡丹花纹,深深的闭上了眼,眉头皱起,有气无力的唤了一声盼宁。
盼宁守了一夜,见宝华唤她,忙上前面带笑意应着“嗳,公主殿下醒了。”
宝华闭着眼睛扭过头去,发丝遮了半面脸颊,抱着一丝期望,有些忐忑的问道“本宫……昨日可去了承乾殿?”
盼宁正要撩开床幔,伺候宝华洗漱,听了问话忙答“自是去了,公主难道忘了?您孝心可嘉,昨日见陛下病重,竟一时焦虑,血气上涌至呕血昏倒,可是吓坏奴婢了,索性公主并无大碍。”
盼宁话语顿了顿,下意识揪住床幔,咬了咬嘴唇,想着昨日之事若是说出来,公主会不会嫌弃自己无用,竟都吓慌了神,犹豫再三,却还是说了出来“亏得盼容姐姐相助,不然奴婢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宝华轻嗤一下,哑着嗓子开口“本宫素知你胆小,若昨日真是你一人带本宫回来,本宫怕是还要疑心你。算你也实在。”
盼宁腼腆的笑了笑,看来她娘说得没错,主子个个是人精,什么都瞒不过他们的眼。
“你下去吧,本宫再歇息歇息。”宝华翻了个身,一副困倦的模样。
盼宁见了,便真当作她乏累,整好了帐子又悄声退了下去。
说是困倦的宝华,侧了身子,面贴着枕头,泪就刷的下来了,她蜷缩起身子,嘴死死咬住虎口,发出呜呜的声音,生怕哭大了声,引起外头人的注意。
本她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幻想昨日种种皆为梦境,终究是她奢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宫都没了还斗什么》 瑚图
庄澜和陆深是人尽皆知的死对头。
两人各自服侍的主子在紫禁城里勾心斗角的争宠,各为其主的两人那叫一个水火不容,见个面都分外眼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