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晚来的时候,隔了几步远就看见了唐玉嫣的庶妹唐安宁,一身规规矩矩,不张不扬的月白色襦裙,看着就带着一股干净劲儿。
唐安宁也看见唐玉晚,脸上的惊慌羞赧一闪而过,连忙低下头匆匆行了一礼带着丫鬟走了,她晓得那是本家的嫡小姐,身份贵重,自己不敢多做交谈,况她本身就是个木讷安静的性子。
唐府西北角偏僻的小院子是王姨娘的住所,唐安宁跟着她住,院子不算大,也不华丽,甚至有些简陋,但江氏性子宽厚,里面东西一应俱全,月例也没克扣过,娘俩半点苦都没吃。
里面种了些花草,不是十分名贵的,却生生多了几分温馨,院中间是一棵桂树,秋天的时候景致特别好。
此刻,王姨娘正倚在树下的贵妃榻上绣着东西,姿态娴静,眉眼如画,一朵华丽精致的牡丹就跃然而上,活像开在上头,任谁都看不出她在外人面前疯疯癫癫的不像话。
即便是多次见了,唐安宁还是忍不住惊叹,她娘这一身绣工简直是出神入化,可惜她一点儿都没有继承到,每次拿针都要把手指头戳成筛子,笨的不可思议。
唐安宁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被王姨娘伸手轻轻拍开“去,弄脏了怎么给夫人用。”神色温柔,声音也温柔的让人舒服。
唐安宁咬了咬嘴唇,不大情愿的把手缩回去,她娘但凡是花用在夫人身上一半的精力来对她爹,她爹指不定怎么喜欢姨娘呢。明明她娘就是那么温柔美好的女子,哪有人会不喜欢的。况且绣了夫人也不会用。
“娘,你猜我来时看见谁啦?”对着王姨娘,唐安宁还是个孩子性,全然没有羞涩和不自在。
“说了多少次了,叫姨娘,你娘是夫人!"王姨娘咬断绣布上面的线,皱着眉头厉声教育她,怎么能乱了规矩!
唐安宁害怕的瑟缩了一下,很少见她娘发火,她娘每次发火几乎都是因为称呼,对这莫名有着一种执着,“姨娘,我知道了,你别生气了。”伸手小心翼翼的扯了扯王姨娘的衣角。
“和你说了多少遍,你要敬着夫人,她是你嫡母,你要安安分分的。”王姨娘苦口婆心的再次教导她。
“我知道了····姨娘,你别生气了,我错了。”唐安宁是个胆小的软包子,看她娘一发火,眼眶里的泪水都在打转儿,手却不松的攥着王姨娘的衣角。
王姨娘看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忍心过多苛责她,毕竟是她亲生的女儿,就是那嘴像极了唐二爷,每次见了都膈应得慌。遂摸摸她的头,缓下了语气
“好孩子,知道就好。”
唐安宁见她娘缓下语气,心里松了一口气,其实她很怕她娘的,最怕她生气了。“姨娘,我刚刚来的时候见到了唐国公府的小姐了。”唐安宁想起刚刚见的人,与王姨娘说。
“嗯。”王姨娘神色柔和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鼓励似的让她继续说下去。
感觉到头上温柔的抚摸,唐安宁羞涩的笑了笑“她可真好看,长得可真甜,还没有架子,冲我笑了呢。嗯,她的衣服发簪也好看,我都没见过,姐姐似是都没有,还有好多的丫鬟跟着。”
“那安宁有没有与她说话?”王姨娘继续温柔的问她,安宁性子柔顺又胆小,也不知道随了谁,刚才定是吓着她了,是她过于着急了。
“没有。”唐安宁羞赧的低下头,她胆小,不敢和人家说话。
“安宁,你羡慕那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日子吗?”王姨娘怕她见了唐家姑娘,生了什么羡慕奢求的心思。
“没有呢,现在的日子就很好啊。”唐安宁抬起头直视着王姨娘,她说的是真心话,她现在比起大多的世家庶女已经很好了。嫡母从来不苛待她,姐姐也没有欺负过她,有时候还会护着她,兄长偶尔还会给她带些小玩意,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那就好,姨娘只求你将来平安顺遂,不要妄想你不该想的。追求富贵,哪是那么容易的,要么去给人家做妾,到临了了才发现,你最在意的东西已经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王姨娘的声音幽幽的,像是从远方而来。
王姨娘原是雨春班的当家花旦不假,却也是江氏的女婢,说江氏是她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当年的杏花春雨里,花旦水袖轻甩,引的一片喝彩,游园惊梦里的杜丽娘让她演的像是活了,眼角眉梢的风情,恰似江南连绵又缠绵的春雨,那一句宛若莺啼的“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占尽风光。
有人倾慕,自有人轻佻,是当年还做姑娘的江宁馨出手救了她,王丹蔻就是这样知晓了她,一眼再难相忘,却未料这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她现在还尚存的一腔真心和存在都成了众人讥笑江氏的由头。
她听过那些世家夫人掩面嘲笑“自己养的丫头,却成了妹妹。”
“不过,听说倒是乖觉,安分的很。”
那时候,她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总归是不好受就是了,夫人受人轻贱,都是她的错。
那头的唐玉嫣还歪在床上,病恹恹的,头上围了一层白布,盼容是个奴婢,力气大,慌乱中下手又没个轻重,她头上见了血,大夫说不是什么大事,江氏还是担心的不肯放她下床。
江氏带了唐玉晚去看她,唐玉嫣上下打量了唐玉晚确实无事,才放下心来,想着这丫头确实命好。
“玉嫣姐姐……”唐玉晚没想到唐玉嫣竟然伤到不能下床的地步,一时间有些慌乱,叫了她,却不知该和她说什么好。
江氏晓得她在这里,两个小姑娘不好说话,便笑笑出去,给两个人留出空间。
“坐啊,看你那副傻样就来气。”唐玉嫣清了清嗓子,语气不大好的开口,末了还偷偷打量唐玉晚,一看就是一副口不对心的样子。
“谢……”唐玉晚那句话还没说出口,唐玉嫣就猜到了,赶忙制止她。“行了,别假惺惺的了,你是我妹妹,我不看着你谁看着你。”让人怀疑昨晚宫宴上那副温情脉脉姐妹情深的唐玉嫣是假的,明明还是这么凶巴巴的。
等她说完,唐玉晚没忍住就笑了出来,看着唐玉嫣那副臭脸色,赶忙一副乖巧的样子,但满脸的笑意还是藏都藏不住,玉嫣姐姐这么这么可爱,一直没有发现啊。
“不许笑了!”唐玉嫣脸上挂不住,她可是很凶的,这小丫头还敢笑。
“哦……”
从唐府出来,天色还早,唐玉晚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让马车直接拐去学瀚楼。
听名字就是个满是诗书的地方,是邺城最大的书楼,除了书籍,也出售文房四宝和历年各地的乡试,会试试题。
却碰到了谢家两个姐妹,也是,在这种文人扎堆的地方,碰见她们两个人没什么好奇怪的,谢清敏看见唐玉晚眼睛就亮了
“阿迟,你也来了,刚巧要去找你呢。”谢清敏拉着唐玉晚的胳膊,一脸的欢喜。
“阿敏,澄澄,有什么事吗?”唐玉晚问,这么突然打算去找自己。
“好了,阿敏你不要总扯着阿迟,等她买完东西一起说。”谢清澄红着脸劝开谢清敏,谢清敏也意识到不妥,急忙撒开了手背到后面去。
唐玉晚没挑多久,只拿了一刀练字用的宣纸,家里不是没有宣纸,而是她爹和哥哥给的她不敢轻易糟蹋,毕竟都是好东西,每用她那笔烂字在上面书一笔,都觉得是罪过。
临走时,唐玉晚暮然见楼下用来隔断的屏风后,一对男女搂抱在一起,影影绰绰露出来影子,说是搂抱,其实是那女子伸手勾了男子脖子,那男子怕她摔倒了,伸手扶着罢了。因着地方偏僻,光线暗,没人注意。
唐玉晚却清楚的看见那男子一闪露出来的玉佩和白色衣摆,那玉佩看着眼熟,像极了唐家给子嗣出生时定的,她自己也有一块。正想细看,却被谢清敏拉走了。
一路上,唐玉晚都觉得那玉佩眼熟,也觉得那男子衣着身量像极了她大哥,又觉得不可能,她大哥就没见和哪个女孩子走的近,何况公然间拉拉扯扯。
三个人去福旺茶楼二楼点了个包间,小二见着三人衣着不凡,身后跟了丫鬟婆子,虽都年纪尚小,但丝毫不敢轻怠,殷勤的引着去了楼上最好的包间。
说是包间,里面案几小榻一应俱全,都是红木嵌玉石的,小榻旁设了半人高的绘兰屏风,墙角摆了一架古琴,四壁挂着泼墨山水画,中间的青铜小香炉里燃的是兰麝之香,清静高雅,是个附庸风雅的好地方。
三人坐定,余下的丫鬟婆子都守在门外,只见谢清澄一副害羞的耳朵都红了的样子。
谢清敏没了平常爽利,好不容易做了心理建设才张口,又提前抿了一口茶水
“就是,给你送个帖子的,九月里家里要办一场赏秋宴。”说完摸出一张大红色的请柬。四周描金,古朴大气。
“嗯,知晓了。”唐玉晚收好帖子。不过就是下个帖子,这么就都羞涩起来了。
“其实,就是我娘要给我们相看……夫婿。”最后两个字说的微不可闻,前几个月还能大大咧咧的谈起这件事,动了真格儿的还是羞得恨不得把头插·到地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