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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学鸳鸯老 (白鹭成双)


  “你会。”
  “……”
  眼里划过一丝狼狈,花月别开脸,恼怒地继续去掰他的手:“说不会就不会,奴婢会恪守做下人的本分,以后绝不会再发生今日之事。”
  “不是说下次遇险,也会分爷半条命?”他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唏嘘地眯眼,“原来是骗人的。”
  “又不是回回都得……”她咬牙,气得脖颈同脸一起红了,“公子说这些浑话做什么。”
  捻起她鬓边碎发打了个卷儿,李景允突然低了眉眼,嗓音暗哑地道:“爷说这么大半天,就想得你一句偏爱,几字尔尔,有那么难吗。”
  心里一跳,花月呼吸一窒。
  她下意识地平视前方,只能看见晃荡的车帘,视线模糊,其余的感官倒是异常敏锐,身子被他拥着,能感受到他隔着衣料传来的温热,稍稍侧头,还能闻见他身上的檀香气息。
  平时闻惯了的味道,眼下嗅来却觉得有些发昏。
  耳后的声音不断传来,温热又低沉:“爷没让你赔八骏图,也没罚你以下犯上,在一起也这么久了,你背后每一个疤长什么样子爷都记得清楚。”
  “亲近至此,你却总不肯说实话。”
  他苦恼地叹了口气:“果然是冷血无情的殷掌事。”
  心头塌下去了一块,连带着指尖都抽了抽,殷花月抿紧了唇,倔强地想抵抗这股子不受控的情绪,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的练兵场。
  生花的长矛狠劈于剑锋之上,火花四溅,金鸣震耳。那人就那么背光而立,手里红缨似火,眼神凌厉摄人,袖袍一卷黄沙,尖锐的矛头堪堪停在秦生喉前半寸。
  漂亮得不像话。
  后来殷花月在梦里见过这个画面很多次,可每一次,她都只敢站在人群里看着,在他转过身来的一瞬间,飞快地收敛自己的眼神。
  胸前起伏,花月喘了一口气。
  挣扎良久,她终于是伸出手,轻颤着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喉头发紧,她艰涩地张开嘴,“我有……有情。”
  这是她能说的最直白的话了,花掉了她浑身的勇气,说得额上出了一层细汗。
  然而,身后这人听了,竟是笑出了声。
  “结巴了?”他松开她,眼里尽是得逞之后的灿烂,“谁能想到巧舌如簧的殷掌事,竟也有舌头捋不直的一天呐!”


第24章 先生的客人
  绣着花鸟的车帘被风掀开一条缝,殷花月僵着身子坐着,被凉气扑了个满脸满身,眼里的光渐渐散去,脸上的燥热也慢慢褪了个干净。
  身后的人仍旧在笑,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稀罕事一般,欺身道:“你有什么情,倒是说个清楚。”
  “……”
  心里的躁动和慌乱都消散无踪,花月抿唇,自嘲地闭了闭眼。什么烈火骄阳,什么长枪英姿,那哪是一个下人该想的东西。
  别说李景允,眼下反应过来,她自己都觉得离谱,逗弄两句就当真,还跟个傻子似的结巴脸红,若不是他笑出了声,她还真就……胸口里装着的东西不断下沉,花月深吸一口气,撑着座弦站了起来。
  怀里一空,李景允抬眼:“哎,话还没说完,要去哪儿?”
  面前这人没答,朝他行了个礼,转身就退出了车厢。
  笑意一僵,李景允跟着掀开车帘:“喂。”
  花月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往后头的奴仆队伍里走,她背脊挺得笔直,水色的裙摆被风吹得扬起,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某一辆马车后头。
  “哪儿那么大脾气啊……”李景允嘟囔。
  一路的山石,走得快了容易崴脚,可殷花月愣是没放缓步子,像是跟谁犟气一般,崴了也继续走,脸上清寒如冰,眼里也没半分温度,看得迎面而来的奴仆下意识地往旁边避让。
  沈知落半倚在车门边,安静地看着她走过来。
  打听消息的人回禀说,将军府上的这个掌事温和乖顺,对谁都是一张笑脸。可他似乎总遇见她发脾气的时候,横眉怒目,浑身是刺。
  她从他车边经过,似乎没看见他,径直就要走。
  沈知落轻笑,伸出手去,将她抱起来往车厢里一卷。
  这动作虽然突然,但他自认轻柔,没伤着她,也没磕着碰着。
  然而,殷花月反手就给了他一肘子,力气极大,活生生像是想将他腹上捅出一个窟窿。他吃痛闷哼,刚抓住她的手肘,另一只手又狠狠朝他脖颈上劈下来。
  沈知落脸色发青。
  “小主。”他道,“是我。”
  殷花月回眸,眼神冰冷得不像话:“有事?”
  微微一噎,沈知落将她扶稳放到软座上,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日之事,太子早有戒备,只能说是常归送羊入虎口,并非在下执意背叛。”
  花月面无表情地抬眼:“你与常归是同僚,我又不是,他生死都与我无关,何必同我解释。”
  “那宁怀呢?”沈知落定定地看着她,“宁怀与你,也无关吗?”
  眼里神色一僵,接着就有暗色翻涌上来,花月回视着面前这人,倏地嗤笑出声:“沈大人,您别提这人为好,好端端的名字从您嘴里吐出来,听着怪恶心的。”
  “……”
  沈知落怔愣了片刻,浅紫的眼眸里情绪万千,似恨似怨,似恼似疲。
  沉默半晌之后,他低声道:“我找你,就是要说他的事。”
  花月骤然抬眼。
  手指摩挲着衣袖上的星辰绣纹,他低眉看着,突然有些憔悴:“大皇子死后,尸骨被焚,连同一些随身物件,一起被埋在了观山之顶,地方隐蔽,本是不该为人所知。”
  “但是不巧,他入土之处的那棵松树长了五年,枝繁叶茂,形态上乘,被猎场看守人挖去贩卖。松树没了,下头的东西稍有不慎,就会重现人世。”
  “这次春猎,得找机会将那地方填上,亦或是……把重要的东西带走。”
  思绪有些飘远,沈知落轻声道:“原以为你不在了,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可眼下你竟然也来了,既然如此,总要与你商议。”
  花月皱眉听完,戒备地道:“你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挪点东西还要亲自动手不成?”
  面前这人轻笑起来,身子一动,袍子上的星辰粼粼泛光:“观山是皇家的猎场,除了春秋开猎之时,皆有重兵封山,无令不得出入。”
  “怎么说都是我扬名天下之地,若是轻易派人来挖东西,太子殿下还不得起疑心?”
  后半句话是他的自嘲,花月听着,眼里神色复杂起来。
  几年前的梁魏之乱,梁朝皇子周和朔生擒大魏皇子殷宁怀于观山,殷宁怀写降书,叛国通敌,令京华城门大开,百姓遭难,后来有所悔悟,却被身边近臣沈知落所弑,尸骨无存。
  那一年,大魏山河破碎,皇子为千夫所指,而沈知落,因为转投周和朔门下,逃过一劫,继续享着荣华富贵,也背上了叛徒之名。
  这是她知道的事情。
  可是,眼下再见沈知落,她发现有些不对劲。殷宁怀要当真是沈知落杀的,哪里还能留下什么随身物件,早被他一并交给了周和朔才是。见着她,也不用激动和开心,将她卷起来往周和朔面前一交,又是一等的功劳。
  眼下这般,图个什么?
  察觉到她的困惑,沈知落弯了弯眼:“小主现在看我的眼神,像极了十年之前。”
  十年前的她个子还不到他的腰腹,梳着两个螺髻,髻上系着银铃,朝他一仰头,叮当作响。她爱极了绕着他转圈,总是将他拖拽在地的长袍抱起来顶在脑门上,满眼困惑地问他:“国师,什么是命数?”
  “国师,为什么我不能离开西宫?”
  “国师,什么是小主?”
  天真无邪的孩子,不高兴了就哭,高兴了就笑,声音脆如银铃,能洒满半个禁宫。
  然而现在……
  这人听了他的话,神色有些微松动,像是忆起了些什么,可只片刻,就重新变得冷硬:“谁都不会一直活在过去。”
  沈知落收回目光,摩挲着手里的乾坤罗盘,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拿出一张图纸塞进她的手里,想了想,还是开口叮嘱:“李家三公子不是什么好人,你仔细防备些。”
  捏着图纸的手一僵,花月觉得有些狼狈,微恼道:“我心里清楚。”
  “你若当真清楚,就不会如此烦躁了。”伸手揉了揉被她打得发疼的小腹,沈知落摇头,“打从你出生之时我便算过,你今生命无桃花,是孤老之相,若强行违背天命,只会落个惨淡下场。”
  手指收紧,花月不悦地抬眼:“大人有给自己算过命吗?”
  沈知落摇头:“此乃天机,不可窥也。”
  “我看你是不愿意窥。”她收了图纸,寒声道,“开口便定人孤老一生,半分余地也不给,白叫人没了念想,无望等死,此等无情无义之举,你哪里会用在自己身上。”
  微微一怔,他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什么?”花月扯了扯嘴角,满眼讥诮,“从我出生开始你便说我不吉,再大些断我祸国,后来我终于家破人亡无家可归,你又说我命无桃花,注定孤老。沈大人,我是做错了何事,招惹您憎恨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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