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稍沉,李景允问:“那方才还有个人呢,也进去了?”
“客官多虑。”霜降不耐地指了指侧边,“那位去茅厕了。”
李景允沉默。
温故知在外头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里头动静,便好奇地喊了一声:“三爷?”
李景允顺手把药包放在客座的方桌上,起身出门问:“怎么?”
“还没成?”温故知探头探脑。
不耐烦地推他一把,李景允道:“人还没出来,你急什么。”
看看他这表情,温故知直摇头:“您别这么严肃,会吓着人的,来,嘴角抬一抬,哎对,姑娘家就喜欢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您看这两年给您磨得,脸上都不见笑了。”
跟着他的动作笑了笑,李景允转身,保持住这个和蔼的面容,抬步跨进布庄。
一进去就看见更完衣的花月和上完茅厕的赵掌柜一起坐在了客座上。
笑意一顿,李景允还是沉了脸。
他放在桌上的药包,被那野男人顺手拿起来放在花月的椅背上,花月感激地冲他一笑,舒服地靠了上去,两人低声交谈,如同密友。
深吸一口气,李景允大步走了过去。
旁边没由来地一股凉风袭来,花月转头,对上这人一张风雨欲来的脸,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皱眉问:“您还有事?”
腮帮鼓了鼓,他看向她的身后。
花月立马把药包拿了出来:“您想用这个?”
冷笑一声,李景允看向赵掌柜:“这是你的?”
赵掌柜莫名其妙地摇头:“不是,在这儿放着,在下便以为是店里的东西,正好殷掌柜腰不好,便让她靠着坐……您的?那冒犯了,您拿回去吧。”
花月了然,把药包往他手里一放:“没靠一会儿,应该没弄脏,赵掌柜也是一时疏忽,您勿怪。”
“你。”他皱眉,看着赵掌柜的眼里有了火气。
这话说得,他气的是他拿他东西,又不是气花月用,本来就是给她用的,赵掌柜这话一说,殷花月也拿抱歉的姿态对着他,活像他是什么要借机找茬的人。
“勿怪,您要是实在介意,那这个多少银子,我赔。”她挡在赵掌柜面前道。
“……”
这护着别的男人的样子,可太碍眼了。
捏了捏药包,李景允僵硬地站在旁边,片刻之后,沉默地迈出了布庄的门。
“怎么?”温故知纳闷地看着他,“嫂夫人不收?”
“不是。”
“那您怎么没给啊?”温故知急得跺脚,“又好面子了?”
牙根紧了紧,李景允烦躁地道:“遇见挡路的了,一时没斗过。”
温故知满脸愕然,有介却是一脸“我早说了吧?”的表情,挣开温故知的手,拿过自家爹爹手里的药包就道:“还是我来吧。”
现在的大人呐,就是不让孩子省心。
第97章
花月正在小声同赵掌柜说话,裙角突然被人拉了拉。
“娘亲。”有介喊了她一声。
花月回头,连忙低下身子问他:“怎么了?”
“这个。”他把药包双手举过头顶,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我做的。”
很是意外,花月伸手把他连带药包一起抱进怀里:“竟然是你做的,怪不得你爹那么生气,那你拿着回去找爹爹呀。”
摇摇脑袋,有介拿着药包塞向她身后:“爹爹说,娘亲腰疼,要这个,所以我做的,给娘亲用。”
伸手接过药包放在身后,花月有点怔然,她习惯了释往的体贴,毕竟是打小带着长大的,可有介……这孩子性子本就偏冷,加上与她也不算亲近,竟也会毫无怨尤地为她着想?
心口有点软,她抱紧这小孩儿,颇为愧疚地道:“你还这么小,怎么会做的?”
有介理直气壮地道:“问温叔叔拿了药材,放进布包,找爹爹缝。”
骤然失笑,花月摇头:“你爹哪里会缝东西。”
“他会。”有介道,“他给我缝过衣裳。”
李景允,李三爷,给小孩儿缝衣裳?花月满眼愕然,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这孩子的脑门。
“真的。”他一脸认真,“别人家的小孩都有娘亲缝的衣裳,爹爹不肯输,就也缝。”
虽然只缝了两只袖子,虽然那两只袖子还长短不一,但那是有介最威风的一件衣裳。
眼里划过一丝狼狈,花月抿唇,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沉得慌。
对面的赵掌柜打量着她的神情,忍不住开口道:“这孩子看着就贴心,你怎么反倒是伤心了。”
眼尾泛红,花月闷声道:“心亏。”
有介越懂事,她越觉得心亏,到底也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与释往是前后出来的,她断不该厚此薄彼,小孩儿这么心疼她,她先前还一心想拿他把释往换回来,实在是过分。
清官也难断家务事,赵掌柜不多问了,只笑着转开话头:“待会儿午膳,这小少爷可有什么想吃的?”
有介看他一眼,有礼地答:“龙飞凤舞满堂彩。”
赵掌柜:“?”
花月哭笑不得地捏了捏他:“小少爷,这小地方没有大官菜。”
龙飞凤舞那是京华珍馐阁常有的野味烩菜,抛开手艺不谈,用的那些个材料就贵重,这地方吃不到。
皱了皱脸,有介朝赵掌柜道:“那我自己带娘亲去吃。”
赵掌柜是想请客吃饭的,被两岁小孩儿这么一说,颇有些没法还嘴。
要是释往,花月可能就斥他胡闹了,但有介开了口,她只想依着,便朝对面这人颔首道:“他在镇上留不了多少天,您见谅,午膳去镇上小菜馆用,记在我账上便是。”
谁惦记这一顿饭钱啊,赵掌柜无奈,看殷氏心事重重的,干脆也就不打扰了,起身告辞。
“不跟那位叔叔去吃,别处也没得龙飞凤舞。”花月点了点他的鼻尖,“午膳娘亲给你和弟弟做来吃可好?”
眼眸一亮,有介点头,然后又为难地捏着手指问:“爹爹能来吃么?”
脸色微僵,花月略微尴尬:“这……”
“爹爹可乖了,会自己做菜,你可以不搭理他。”有介抿唇,低声道,“我就是想看看,看看爹娘一起坐着吃饭是个什么样子的。”
真不愧是李景允教出来的孩子,这大长句说得,虽然断断续续,但十分清晰,清晰得她想装听不懂都不行。
沉默良久,花月道:“你爹若是抹得开面子,那就来吧。”
有介一喜,从她怀里跳下去就往外跑。
***
午时一刻,花月跟霜降进进出出地端盘摆筷,两个小孩儿已经在凳子上坐得乖乖的了。
有介瞧着这一桌子少见的菜色,难得地咽了咽口水。
释往费解地问:“你馋什么?”
“这些。”有介抿唇,“没吃过。”
哪怕是行军,他吃的也是上好的羹肴,哪里见过豆腐白菜鸡蛋羹。释往是吃腻了的,扁着嘴嘀咕:“不好吃。”
有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释往觉得很无辜,扁扁嘴想哭,可又怕把娘亲招来,只能忍着。
没一会儿,那个长得好看的大哥哥……不对,听说是他爹,他爹进门来了,端了两盘菜,顺手放在桌子中间。
释往撑起身子一看,瞪圆了眼:“又又!”
“是肉。”有介腻味地扫了两眼那肘子和糯米鸡,虽然是入口即化,但他年纪还小,不喜欢吃那么腻的。
霜降进门来,正好与李景允撞上,神色当即复杂起来。
“这位大人。”她道,“您来归来,不用还去酒楼端菜,今儿菜够。”
李景允看了她一眼,抿唇。
有介帮着道:“这是爹爹自己做的,弟弟没尝过。”
霜降:“……”
骗人的吧,李景允会下厨?君子远庖厨,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上有介十分认真的小眼神,霜降把嘴边的疑惑咽了回去,狐疑地在桌边坐下。
“前些日子京华传来消息,说观山下的乱葬岗刨出许多陪葬宝物。”李景允坐得端正,声音很轻,“看标记,是前朝的东西,伴着一口楠木棺。”
霜降一顿,脸色骤然发青,拍案而起:“你想做什么?”
楠木棺材,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但用得起的人,不会埋在乱葬岗,除非是前朝的老王爷。
那是她父王生前就备好的棺材,死后她偷摸藏下的,身上所有的金银珠宝全放了进去,埋得极深,没想到还是有被人发现的一天。
平静地抬眼,李景允看向她:“我让人迁了地方,重新入了土,你若有一日还要回去京华,便去看看吧。”
说罢,递给她一张写着地方的纸。
霜降愕然,僵硬地伸手接过纸条,打开看了一眼,眼眸微动。
花月做好最后一道菜端进来,就见人已经坐齐。她没看李景允,只将菜放下,朝霜降道:“动筷吧。”
飞快地收好纸条,霜降抹了把脸,神色复杂地朝李景允抬了抬下巴:“客人先动。”
花月挑眉,颇为意外。霜降是极为不待见李景允的,还以为这一顿饭她一定不会搭理人,没想到竟挺有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