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细交代金橘香橙她们:“你们主子醒了之后让她别着急,好好将养身子,朕得空会来看她。要什么只管吩咐下去,库房里没有的就让林公公去朕的私库里寻。太后那儿也不必她多操心,她且顾好了自己就是最大的孝心了。”
金橘抹了把眼泪应下,綦烨昭却是舍不得离开。他的缓缓这般昏睡过多少次了?第一次西巡时中箭,后来接连两次小产,及生下四宝后累晕过去,每一回都让他心惊胆战,心疼又心酸。
寝宫里沉默而静谧,连带着綦烨昭绷紧的神经与心中悲切都沉淀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皇帝陛下不悦的起身询问:“是谁在那儿吵闹?”
林公公往外头转了一圈又飞快的跑进来,脸色却是有些发青。他低着头小声禀告:“是敬妃娘娘和韩昭媛,说是在延寿宫里发现了不对劲的东西,特来请您去看看。”
“不对劲?”綦烨昭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想法,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是怎么个不对劲?”
“来传话的宫女也说不明白,不过韩昭媛特意吩咐她再请了太医一块儿过去,说是怀疑那东西与太后娘娘驾鹤西去有些关系。”
綦烨昭的心跳停了一拍,他咬着牙大步往外走,一边吩咐道:“宣刘御医,让他和朕一块儿去延寿宫里瞧瞧。”
顾不得跪了一地行礼问安的妃嫔,綦烨昭在穆心鸢与韩云衣跟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她们,听不出喜怒的沉声问道:“是你们说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敬妃对他向来惧怕,被他问这一句,脚脖子已是忍不住的发抖。韩云衣勉强镇定的指了桌上的凉开水给他看:“适才臣妾看到这杯子里有东西,问过伺候的宫女才知道是太后娘娘饮用的茶水。只所有人都推说从未见过这种颗粒,臣妾亦是无法,只得请您与太医来瞧一瞧。若是这东西无妨也就罢了,若是当真不妥——总要找出是谁做的罢。”
不愧是将门虎女,饶是被陛下的低气压笼罩的声音打颤,叙事依旧条理分明。綦烨昭盯着那个茶碗看了一会儿,不置可否的后退一步,示意刘御医过来查验。
可怜刘御医这会儿也是胆战心惊——万一太后娘娘是因中毒而亡,那他少不得要被判个失察渎职,是革职查办还是秋后问斩全在皇帝陛下的一念之间。
小心翼翼的端了杯子看过,又找了银针反复试探,却始终判断不了这是什么。刘御医大着胆子用手指沾了点儿茶水点在自个儿的舌头上,微微咂摸了味道,眉毛一抬“咦”了一声,放下杯子禀告道:“里头并非毒物,只是放了许多盐罢了。”
“食盐?”綦烨昭皱眉:“为何要给太后喂盐水?”
刘御医也是满头雾水:“微臣等并未吩咐宫女们给太后喂盐水,不知是何人自作主张所为。且按理来说——太后脏腑状况不佳,该用清淡些才对,这盐水也实在太浓了。”
“所以这盐水对太后有害?”綦烨昭敏锐的捕捉到刘御医话中之意,锲而不舍的追问道:“若是太后饮多了这种水,会不会妨碍她康复,甚至导致她越发病重?”
刘御医迟疑了一会儿,有些无奈的摇头:“微臣并未研究过这个问题,不敢信口雌黄。若是陛下应允,臣请陛下给臣三日时间,让微臣与同僚一块儿探讨探讨,或是提几个死囚来试验一番。”
綦烨昭毫不犹豫的允了,又看向满屋子的太监宫女,浑身杀气遮掩不住:“负责太后饮水的是谁?滚出来给朕说清楚,里头的盐是怎么回事?!”
宫人们跪地瑟瑟发抖,却始终没有人出来招供。綦烨昭心火更胜,干脆一挥手:“所有人都拉出去先打二十大板!”
关键时刻,还是乔嬷嬷老泪纵横的跪下求情:“这里都是伺候主子的老人,陛下便是要罚,也请暂时押后吧。伺候茶水的是二等宫女灵犀,刚才老奴还见着她了,只这会儿却不知上哪儿去了。”
乔嬷嬷与太后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皇帝陛下自然要给她两分颜面。林公公有眼色的赶紧派人去寻那个灵犀,没想跑腿的小太监转头就回来了,哭丧着脸磕头禀告:“灵犀已经在下人房里服毒自尽了。”
綦烨昭眼中寒光闪过。若说刘御医的迟疑还只是三分可能,灵犀畏罪自杀便基本坐实了太后是被人所害。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皇帝陛下再顾不得许多,派了大内侍卫将各处宫闱团团围住,心腹女官带着内务府的人直接搜查后宫,势要一举将这大逆不道之人给扒出来。
唯有林公公顿了顿脚步,冒死提了一句:“皇贵妃那儿是不是且暂缓?太医才说了她不能劳神费力,您这么一折腾……”
綦烨昭也确实没怀疑过陆清浅,听得心腹大太监提醒,忙又将女官叫回来吩咐道:“长乐宫就不必问了,往来走动也别闹的太过,千万不可扰了皇贵妃休息。”
女官俯首称是,带着人自去办差不提。延寿宫里跪了一地的娘娘小主们心里酸的要死,脸上却不敢显露出分毫来。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綦烨昭坐在椅子上狂飙冷气,谁也不敢凑上前去劝解。后宫妃嫔们心中亦是忐忑不安——她们虽然没谋害太后,可谁没有点儿小遐思小秘密?另有几位还带了家中谋来的秘药悄悄存放,生怕被女官们搜出来触了陛下的霉头。
可惜天不遂人意,女官们自有搜查的手段,还真让她们找出许多“不合规矩”的东西。綦烨昭看的冷笑连连,满脸嘲讽的嗤道:“朕只当你们温柔可爱,可没想过你们一个个都有大本事傍身呢!好!真好!”
一众妃嫔被吓的浑身发抖,有几个胆小低位小主更是吓的连连磕头求饶。綦烨昭看也不看她们的丑态,只盯着女官问道:“你们只查出这些来?”
为首的何姑姑依旧镇定,跪下行礼道:“主子们宫里确实是没有旁的了,不过用食盐谋害太后的法子本留不下什么痕迹。陛下若真要查,不如拘了各位主儿近前的大宫女问一问,当主子的少有秘密能瞒过心腹宫女的。”
可见这是个狼人!林公公默默在心里给何姑姑打上敬而远之的标签,往后千万不能得罪了她去。綦烨昭心头正烦躁,也顾不得给谁面子,上前一步逼问何姑姑:“你确定这样可以问出真凶?”
何姑姑冷静的摇头:“若是真凶真的在各位主儿里头,那就一定可以问出来。若是问不出个结果,也就说明真凶另有其人,陛下还要审问内务府和各尚宫局,凡是与宫女灵犀接触过的人都有可能是真凶。”
綦烨昭脑子里嗡嗡嗡的响的厉害,索性点了何姑姑道:“三日,不,一日。朕给你一天的时间,今日之内后宫上下皆听你调度。若是你在今日找不出谋害太后的真凶,你就自个儿提头来见吧。”
何姑姑并不惧他威严,恭恭敬敬的磕头谢恩,复又问道:“那皇贵妃处……”
“皇贵妃自不会有这样的心思。”皇帝陛下直接打断她的话:“你就不用往长乐宫去叨扰了。”
何姑姑领旨去了,綦烨昭回过头来眼神晦暗的看着屋里的妃妾,轻声却不容反驳的吩咐:“你们也别往旁的地方去了,一块儿就在这里给太后守灵吧。”
所有人战战兢兢的应了,并不敢提出反驳来。皇帝陛下看了韩昭媛半晌,直到她身形忍不住颤抖,才点了点头道:“你是个好的,太后的丧仪和守灵哭灵都由你安排。”
明明皇贵妃点的是穆心鸢与韩云衣两人,甚至敬妃的位份还在韩昭媛之前,可陛下发话,谁也不敢有半点不遵从。穆心鸢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韩云衣比她更利落果敢,只得乖乖后退一步,将主位让给韩昭媛发号施令。
至于身为中宫之主的皇后娘娘,显然已经被所有人彻底忘在了脑后。苏月婉做下的糊涂事太多,不仅将潜邸旧人的好感值彻底败光,连新晋的妃嫔们也敢打心眼里的看不起她。可是她一无靠山二无实权三无子嗣,连陛下也彻底厌弃了她,除了将自己缩在角落假装是个透明人,她又还能如何呢?
皇帝陛下环顾这满屋子容貌姣好的女子,想着何姑姑查出来的些许手段,只觉得从心头冷到了四肢百骸。再看一眼太后遗容,綦烨昭再也忍不住,带着林公公匆匆出了延寿宫,径直往长乐宫里去喘息片刻。
幽然暗香沾染了冬日凛然悄悄吐露芬芳,长乐宫外殿的墙角处,数枝腊梅兀自热闹的开着。金橘拿了把金绞剪左右打量的挑选花枝,看陛下进得门来,急忙屈膝行礼。
綦烨昭闻着醉人的花香,周身寒意也渐渐平息。抬手叫了起,他一壁往里走一壁随口问:“皇贵妃可醒来了?”
金橘将剪子交给旁的小丫头,自个儿跟在陛下身后一块儿进屋,口里答道:“娘娘刚醒来,仍是觉得有些疲倦,太医让主子用些好克化的膳食便继续歇着。”
綦烨昭点点头,推开了内殿的门,又穿过两重帷幕,正看到半躺在床上的陆清浅。皇贵妃娘娘亦是惊讶:“您不是在延寿宫里忙着么?怎么得空过啦了?”
她有些赧然的抱歉道:“可惜我身子不争气,竟是没法儿送母后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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