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綦烨昭脸色阴沉的走进来,陆清浅不动声色的让韩良仪先行告退,自己亲手帮皇帝结了外衣,起了花茶看他喝下两口才小声问道:“母后身子可好?要不要我们轮流去侍疾?”
綦烨昭被问的一梗,揉着眉心摇头:“还没醒过来,刘御医说只怕是中风。你如今身子也重,就别想着侍疾的事儿了,没得你去一趟,反倒让延寿宫的下人还得分神照应你。”
看陆清浅脸色一僵,皇帝陛下拍了拍她的手背勉强笑道:“总归延寿宫里太医宫女不少,乔嬷嬷更知道该如何照应她老人家,有什么需要的你立时给支应了就是。”
“怎么好端端的就病倒了呢?”陆清浅觉得不可思议:“难不成是穆家又做什么了?”
太后娘娘被穆老夫人气了两回乃是后宫总所周知的事,也无怪陆清浅第一反应就是他们。綦烨昭想到的却是穆家好死不死送个医女进来,将他的算计手段揭开,忍不住一半羞恼一半愤慨的把茶盏用力顿在桌上:“可不就是穆家干的好事!”
陆清浅被这一声脆响吓的打了个颤,綦烨昭回过神来忙将人拉到自己腿上坐着,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对不住,朕不该当着你的面发火,实在是朕太生气了些。”
皇贵妃娘娘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胆大包天”的将下巴搁在他的头顶,胳膊环着他的脖子轻声道:“你别急,事缓则圆,母后福运大着呢,肯定能化险为夷。”
感受到皇帝陛下周身气势渐渐缓和,陆清浅佯作迟疑的慢慢问到:“穆家近日并无人入宫请安,怎么就气着太后了呢?难道是前朝又有谁折腾出幺蛾子了?”
綦烨昭一时语塞,陆清浅只当没发现他的些许尴尬,突然站直了身子转头问金橘:“我怎么记得前两日太后从外头调了个宫女进来,内务府说是直接领了懿旨操办的。本宫让你找林公公核实,你可去问过了?”
皇帝陛下暗中感慨陆清浅敏锐,接过话头应道:“金橘当日就与林福顺提过了,可宫中要查一个人的底细哪有那么容易?朕也是一时疏忽才让穆家钻了空子,生生又把太后气出病来。”
陆清浅有些歉意的看了他一眼,皇帝陛下心中微暖,拉着她的手道:“太后要添人,哪里是你能做主拦住的?这事儿怪不到你头上。你还怀着胎,合该放轻松些,别给自己添不自在。”
皇贵妃温顺的点了点头,撇开医女到底做了什么不提,单问起了太医们的诊治。綦烨昭也松了口气,带着些心虚的将这个话题略过,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这个心思单纯的姑娘,自己竟卑劣到连自己的女人与子嗣都要算计。
太后病重的消息飞快的传遍了前朝后宫,随之而来的是皇帝毫不留情的狠狠发作了穆家一通。朝中重臣不是傻的,用脚指头想也猜到这回怕又是穆家人惹出来的祸事。
綦烨昭没有大张旗鼓的叫妃嫔们侍疾,甚至连敬妃也被隔绝在外,只让心腹宫女太监并太医们好好照料,病情有任何变化都即刻报到明光殿或乾元宫里。
这也是极正常的操作——上一次让后宫侍疾纯粹是陛下觉得太后闲得慌,刻意拢了人让她能聊天打发时日。如今太后娘娘口不能言动惮不得,这般狼狈无助的样子定是不肯让后宫妃妾们看到的,还真不如嬷嬷宫女们照看来的妥当。
陆清浅与韩良仪闲坐绣花时提起这事儿,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心知肚明的默契。也就是穆家人蠢到这份上才真相信是机缘巧合送了个医女给他们使唤——萧贵太妃好歹生了两个闺女两个儿子,另有背后家族撑腰,打定主意要算计谁,便是太后也躲不过。
想她萧娉婷自进宫起就是过的一帆风顺随心所欲的日子,生下双生女儿后又接连生下两个皇儿,先帝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整个后宫任由她说了算。
那时候过的多畅快,那时候慧妃虽是比她年长,不还是一口一个贵妃姐姐叫的亲热、谁想到先帝说去就去了,一朝改天换地,她竟被关在了延福宫里,从此连儿女都难相见。
萧贵太妃从来都不甘心屈居穆太后之下——无非是她儿子生的晚了两年,就活该对着曾经比自己位分低的多,在自己面前小心谨慎的慧妃卑躬屈膝么?
延福宫里主殿偏殿住了十几位大小主子,虽说依旧以她为尊,可哪里比得上穆太后独占长寿宫,初一十五被人叩拜?是以在她发现皇帝后宫中竟然有人闹生反骨算计太后时,不仅没有揭穿那人,反而痛快的递上了橄榄枝,愿意祝她一臂之力。
如今太后病重生死垂危,她屈居人下的不甘心算是消弭了大半。却不知这一切早就被陆清浅看在眼里,甚至其中几次关键的促成和提醒,都是陆清浅通过韩素香遥控传达的。
韩良仪看似沉默寡言无欲无求,似乎整个生命里除了刺绣再无其他,可谁都不知道她其实有青梅竹马的表哥,两人连婚约都许下。偏綦烨昭酒醉一回强占了她,又无情的将她仍在后院不闻不问自生自灭,生生将一个好姑娘的一辈子就这样毁了。
怎么可能真的无怨?无非是再多怨恨也无济于事,反而连累了亲人,才不得不强忍着将一切都咽下,偶尔梦回沾湿枕巾罢了。
直到后来,她发现心怀怨恨的不仅是她一人,才让她突然又生出了要好好活下去的希望。她要活着看到綦烨昭遭报应,看他一点点的失去所有。
那人比她有能力,亦比她更疯狂。韩素香暗中帮了她几回,却无意中被当时还是陆侧妃的皇贵妃娘娘发现端倪。
彼时她心中是惶恐的。可她完全没想到,陆清浅非但没有告发,甚至颇有兴趣的听她的想法和进展,虽是没有插手其中,却也从来不阻止。
她突然就觉得好笑,綦烨昭对所有人都无情,唯一他心心念念的真爱,却一门心思的瞪着看他笑话——或者,用皇贵妃的话来说,叫做“吃瓜看戏”。
偶尔回想起睿王府的点点滴滴,韩素香忍不住小意揣测,或许早在皇贵妃看过赵侍妾拼死生下孩子而王爷却全然冷漠时,皇贵妃就已经对陛下彻底失了信任。柔情蜜意不过是她为了更好的活下去而做出的表演,本质而言,或许她是这后宫最虚伪的女人。
当真是报应不爽。韩素香果断接受了陆清浅的示好,不动声色的将一场阴谋揭开给她看。而陆清浅投桃报李,有意无意的为她们遮掩着,唯独将綦烨昭和穆太后蒙在鼓里。
皇帝陛下哪里知道这诸多算计?贵太妃手脚利落的很,找的亦是个死间,那医女依照约定熬过两回酷刑后咬舌自尽,徒留下穆家人欲哭无泪哑口无言百口莫辩。
甚至綦烨昭完全没有怀疑过医女是被故意安插进来的。林公公查到的身份信息与她自己的供述并无出处,而秦太医离开前也再三保证这莲兰香的秘密极少有人知道。深宫后院与外界本不相通,他压根儿没想过是有人先知道他给敬妃和韩昭媛用了这香料,再对症找来个医女揭露真相。
医女死了,穆家成了替罪羔羊,唯一让皇帝暗道侥幸的,是太后尚未来得及将秘密公之于众就中风不起,连话都说不出。綦烨昭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母后,有些恍惚的偏过头——他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太后快些康复,还是直接将他的算计带到地下去一了百了。
焦躁愧疚恼羞成怒让皇帝陛下的脾气一日比一日差,偏他从沈宝林处搜刮来的“治国妙法”在推行时又受到这样那样的阻挠。或因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被阳奉阴违,或者干脆是被“不合规矩”这样的狗屁理由招来御史台的狂喷。綦烨昭烦闷的无以复加,几乎日日在明光殿里摔折子,甚至廷杖了一位四品大员,可谓是破天荒的不讲理了。
他向来是贤明君主的人设,哪怕日渐威严独断,面子上也始终保持了礼贤下士的模样。这突如其来的暴脾气让朝堂上下为之震动,前朝后宫紧了皮子安静如鸡,生怕被他的怒火给卷了进去,说不得一条小命就这么交代了。
肃杀的氛围从皇宫笼罩了京城,皇帝陛下周身低气压却还在继续日渐压抑。太后的情况一日比一日更糟,刘御医总觉得皇上下一刻就要将他们这些“无用”的臣子们拉出去砍头,每天面圣禀告过,他背后都是一层一层冷汗湿透了衣裳,凉的仿佛身处冰窖。
前朝大臣们被为难了无数次,后宫女子更是被弃之不顾,唯一还能得陛下惦记垂怜的,便只有长乐宫的皇贵妃娘娘了。陆清浅欣赏够了綦烨昭坐卧不安的样子,又化作贴心人解语花,或是亲手做一碗甜汤摁着他喝下,或是柔声宽慰他几句,总能让他在鸟语花香绿植成荫中稍稍缓和了情绪,打点起精神来继续与人斗下去。
眼见着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太后的病情越发的不明朗。綦烨昭在朝堂又发了一回脾气,闷闷不乐的带着乾元宫的一众小尾巴到长乐宫里求安慰。
陆清浅好笑的挨个摸了摸三只粘人的猫儿,让枇杷带它们下去吃特制的小鱼干,又接过四宝颠了颠,在小家伙脸上亲了一口,换来他奶声奶气的喊“母妃”,搂着她脖子不肯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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