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万没想到, 苏娇娇竟会独自一人去暗道取那件比甲。
那件绣着升龙纹, 代表皇后身份的比甲。
万碧大致能猜出她的心思——皇后的比甲,凤仪宫的侍卫,还是曾经和皇后传出流言的侍卫, 太容易被人拿住把柄生事了!
哪怕有皇上护着, 到底于自己名声不佳。
万碧只觉五内沸腾, 心中忽地涌上阵阵如血如气的东西, 她满口酸涩,艰难道,“这可怎么好!”
朱嗣炯不解,“赏给他不就成了?怎么说苏氏也是罕见的美人,杨广算不上吃亏。”
“你懂什么!”万碧没好气说,“你当捏泥人呢,随便就捏到一块去?他俩之间根本没感情,俩人都遭罪!而且小雅喜欢杨广, 苏氏偏偏又和小雅关系不错, 唉,这可害死人了!”
朱嗣炯呆了片刻才明白其中关系。
“真是……造化弄人。”他不胜感慨, 起身踱了两步,遗憾道,“为了杨广的脸面前途,只能对外说他二人有私情,一时情不自禁罢了。那件比甲, 就让苏氏担罪名,随便罚罚便打发她出宫,让杨广把她接回去。”
“以后的事情我来处理,你只管歇着就好,少操心劳神的,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说到底是我无能。”
朱嗣炯懊恼不已,心里的火也越蹿越高,紧咬着牙说,“禁宫里竟有暗道!这偌大的皇宫还有多少阴私?若不彻底剿平了,我哪天被刺杀了也说不定!”
夜色渐深,一天没处理政务,此刻案头上只怕是如山的奏折,哪怕再不舍阿碧,朱嗣炯也要回太阙宫,他拾阶而下,恰碰上小雅捧着药过来。
朱嗣炯便说了句,“娘娘跟前也就你一人靠得住,好好伺候着,想要什么赏赐只管和朕说。”
小雅喜滋滋回话,“多谢陛下,赏赐什么的等奴婢想到了,一准儿和皇上要。”
旁边的人听见,暗自咋舌,也就是雅姑姑敢这么和皇上说话。
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小雅昂首阔步进去,服侍皇后喝了安胎药,但许是错觉,她总觉得皇后看她的眼神和平时不大一样,带着怜悯、痛惜,又像是愧疚。
小雅满腹疑虑却不敢问,心里又惦念某人,只盼皇后早些歇息,自己好溜出去瞅瞅,但皇后不知怎么了,精神头大得很,拉着她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讲理想,从阳春白雪说到下里巴人,喋喋不休直到月上中天。
小雅再也坚持不住,头一歪,打着呼儿睡着了。
殊不知她心心念念的人,正跪在御前请罪。
朱嗣炯讶然望着杨广,“你不愿意?”
杨广的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他蠕动着干涸的嘴唇,嘶哑着声音说,“罪臣铸下大错,罪该万死,已无颜苟活于世,更不堪陛下大用。待此案问审清楚后,罪臣定当自绝谢罪。”
朱嗣炯向后一仰身子,靠在大迎枕上盯了他几眼,笑道,“不过和宫女私通,虽然有错,却罪不至死。你护得皇后平安,只这一条就抵了你的罪过——不要多言,你的功劳朕心里有数,断不会叫功臣寒心。且朕还要用你,不会叫奸人平白毁了你。”
“把你派到西北,明着是贬谪,但朕的用意你该知道——撬开西北军这块铁板。参镇北侯的折子摞起来一尺多高,朕就不信全是捕风捉影!”
这是圣谕,容不得拒绝,杨广只能叩头谢恩。
朱嗣炯亲手扶他起身,然后郑重地给他行了一个长揖。
杨广大惊失色,双膝一软又要跪倒,却被皇上一把扶住,但听他说,“一路过来,皇后皇长子都受了你不少照顾,尤其皇后几次为你所救,于公于私,朕都要谢谢你。”
自杨广转醒,对今日之事,仿若一直在噩梦中,他总觉得自己背叛了某些坚持,这种感觉让他倍感煎熬,甚至无法再面对心中那人。
然而皇上的话,却让他自以为是的‘背叛’显得有几分可笑。
一种莫名的悲怆袭上心头,他颤声道,“罪臣是皇上一手提拔上来的,无德无能却蒙陛下如此器重,唯有以身许国方能答谢君恩。”
朱嗣炯拍拍他的肩膀,“你怎的和朕打官腔?回去写份谢罪折子,这一页就此揭过。朕命你为西北大营游击,已让吕先生拟旨,这两天内阁明发谕旨,你早做准备。”
他说一句,杨广应一句,见再无吩咐,跪安无声退了下去。
其实朱嗣炯很想再说说苏氏的事,但也许是杨广太累的原因,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佝偻。
朱嗣炯长长叹息一声,终究什么也没说。
五月的太阳已不似先前那般温馨和煦,白亮的光带着炎炎热气,透过窗子,撒向凤仪宫的正殿。
日头升了老高,万碧才睡醒,略略梳洗后却发现小雅没在。
没有来的生出点恐慌,万碧踅摸到苏娇娇房门前,果然听到小雅的声音。
依然是没心没肺笑嘻嘻的,“得了如花似玉大美人,他心里偷着乐吧。若是他敢不来提亲,咱们就求皇后赐婚,还反了他了!”
苏娇娇的声音充满无奈和怅惘,“是我思虑不周导致此祸,和他没关系。且我早就是破了身子的人,不配为他人妇,即便他提亲,我也不会答应。”
“那怎么行?你是不是顾忌我?哎呀,我才不喜欢他,不过因差事的缘故,往来比别人多点而已,你可别多想。”
“我对不住你,我真没想到会这样……”
“这是怎么说的!”小雅打断她,“好吧好吧,我实话告诉你还不行,我只是单相思,人家根本就没看上我,就算没这档子事,他也不会正眼瞧我一眼,明白了吧?”
“做错事的是那起子小人,我们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犯不着用别人的错折磨自己!这事都传开了,嫁他是最好的办法,听雅姑姑的话,千万别犯傻!”
屋里面传出苏娇娇轻轻的抽泣声,夹杂着小雅的劝慰,慢慢的,二人齐齐哭了起来。
心中一阵绞痛,万碧再也听不下去,脸色霎地变得白里泛青,愤怒如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势不可挡地涌了上来。
她双眼冒火,厉声喝道,“小雅,出来!”
屋里哭声一顿,小雅着急忙慌跑出来,看见皇后的神情,惊愕之下竟忘了请安。
万碧扫了她一眼,“擦干眼泪,跟本宫走!”
“去、去哪里?”
万碧冷然一笑,“算账去!”
万碧叫来汪保询问案子进展,汪保也正在头疼着,便一五一十说出来,请皇后娘娘示下。
毕竟,最了解皇上心思的是皇后。
田果儿一开始还想硬撑,幻想有人来救她,可刚上了大刑就受不住,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干净,自然将宝晴牵扯出来。
然而宝晴是个骨头硬的,昏死四五次,就是不认罪。
万碧听得心烦,冷冷说道,“本宫看不是她骨头硬,是你们手太软!还想着到王贵妃面前卖好吗?可汪保,你是皇上的奴才,不是王家的奴才!”
汪保登时满头冷汗,“娘娘明鉴,老奴忠心可对日月!”
“你心里有章程就行——苟道有动静没有?”
“他一直在太后宫里躲着,倒是没什么动作。”
万碧冷笑一声,“李掌司死在诏狱,那个小内侍你找不到,宝晴的口供你又拿不到,汪保,你这个大太监怎么当得?别磕头了,着人跟着本宫去寿康宫拿人,去晚了,小心他也死了。”
一听皇后要拿自己宫里的掌事太监,太后哪肯同意,气得浑身乱颤,指着万碧鼻子好一通骂。
万碧也不恼,一撇嘴冷笑道,“母后,只是叫他过去问话,您这么激动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假太监!”
太后在气头上,根本没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汪保听明白了,没敢说话,只更加恭敬地低头听皇后吩咐。
万碧直接命令汪保拿人,若有人敢拦,不管是谁,都下到诏狱去。
太后吩咐去叫皇上来,结果传信的人连太阙宫大门都没能进去。
即便是不大聪明的太后也明白了,皇上此举是默许的意思,这是让皇后出气呐。
太后两眼一翻,晕!
万碧吩咐小雅拿银针来往人中刺,但还没等银针拿来,太后就醒了。
太后忽然明白,她若晕倒,这后宫就是皇后独大,如果她想害自己可就麻烦了!
但麻烦的在后面——苟道死了!
昨天从凤仪宫回来,苟道就说身子不舒服,回屋歇着去了。
后来没人见过他。
若不是万碧硬闯寿康宫拿人,苟道还不知还要在房梁上吊几日。
他的的确确是自尽的,他屋子里干干净净,只字片纸都没有。
朱嗣炯得知,气得摔了案上的玉如意——他本想放狗儿出去找主人,结果这条狗太忠心,为不给主人惹祸,竟狠心勒死自己。
所以当万碧以此为由,提出来要大力整治内宫的时候,他立即同意,并调了百十个侍卫给万碧用。
太后也被死掉的苟道吓得不轻,竟然没有提出异议。
再无掣肘,万碧没有手下留情,几乎是将皇宫来了个大清洗。
严密搜查各宫,凡可疑物件统统收缴,可疑人等抓走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