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儿被这景象吸引,拍着小肥手哈哈直乐。
他一岁多了,万碧抱着有几分吃力。
杨广忍不住道,“不如让小少爷下地走走。”
“他懒得很,一步也不想走,你看……”万碧将睿儿往地上一放,睿儿小腿立即一软,肥屁股就要往地上坐。
万碧重新抱起他,无奈道,“真是富贵命,明明早就会走,就是不肯动。”
杨广想了想,回屋取出睿儿常玩的藤球,轻轻抛了几抛。
藤球里的银铃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睿儿顿时看了过来。
杨广将袍子一撩,掖在腰间,足尖微挑,接住藤球,一下一下变着花样踢起来。
铃声阵阵,那藤球就像黏在他脚上,在空中起伏翻飞,就是落不了地。
睿儿眼睛都瞪圆了,小短腿一蹬一蹬,万碧瞧着有戏,忙把他放下来,双手虚抱着,护在他身旁。
他竟真的走了两步!
万碧眼睛发亮,看着杨广正要夸几句,却听院外马蹄声声,门口的侍卫喊道,“参见郡王爷!”
自家爷来啦!万碧大喜,抱起睿儿就向外走。
她步履匆匆,几乎是一路小跑。
藤球从空中落下,但这次没人接住它,任凭它直直摔落,砸在地上,弹跳着滚了好远,直到碰到院墙才停下。
杨广呆立片刻,上前捡起藤球,轻轻擦掉灰尘,整整衣衫,默不作声地站到侍卫队列。
万碧奔到门前,恰看到朱嗣炯要下马车。
“阿碧!”朱嗣炯没踩脚凳,直接跳了下来,一把将她母子紧紧抱在怀中,“可想死我了!”
他声音发颤,透着一丝哭意,万碧忍不住鼻子发酸,几乎坠下泪来,她仰面笑道,“我的爷,我日日夜夜担忧,这是不是最后一遭?”
朱嗣炯双目霍然生光,颔首笑道,“阿碧,往后必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走,我们回家!”
万碧看迎接的车驾,描金纹饰,莲座宝盖,极其高贵华丽,是皇帝专用的大辂,她略微迟疑下,忽身子一轻,她和睿儿齐齐被朱嗣炯抱了起来。
睿儿兴奋不已,抱着朱嗣炯的脖子,咯咯笑个不停。
朱嗣炯一手一个,踩着脚凳登上马车。
小内侍早躬身挑起车帘,待二人坐定,放下车帘,高声唱道,“起驾——!”
万碧有些担心,“你还没登基,这样不会引起非议?”
朱嗣炯抱着睿儿逗弄,闻言满不在乎道,“本就是灵前登基,只差个大典,无事的。——你要适应身份转变。”
万碧抿嘴笑道,“知道了,陛、下!”
车轮缓慢前行,二人一路说着话,却不防前面一阵呵斥,伴着女子的哭喊声。
那声音十分尖细,听上去有几分熟悉,她喊道,“朱嗣炯,看在我爹曾救过先皇的份上,看在我曾经那么爱你的份上,饶了罗家吧!”
第71章 景平帝
如何处置罗家,要不要牵扯镇北侯, 朱嗣炯还没想好, 但听罗筱婳如此说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万碧也觉好笑,且不说罗家是非功过, 就凭罗筱婳大庭广众之下直呼新帝名讳, 真不知是来求情的, 还是来送死的。
她吩咐侍卫将罗筱婳带过来。
罗筱婳不想跪, 但她不得不跪。
车内传出两下轻敲声,小内侍忙掀开厚锻车帘。
罗筱婳一眼便看到朱嗣炯,他松松垮垮地靠在大迎枕上,伸着手指和他儿子比力气。
眼皮都没抬一下。
万碧端端正正地盘腿坐在一旁,看罗筱婳目不转睛盯着自家爷,不禁叹道,这位大小姐还真没搞清状况。
所以,她决定让这位清醒清醒, “罗氏, 罗致焕追随朱嗣炎谋反,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至于如何定罪, 不是我等可以干预的。不过……”
万碧看着车下跪倒的人,笑道,“多亏那晚你特意来找我,虽说不怀好意,却总归给我们提了个醒儿, 念你的情,我会替你说话。”
提醒?自己什么时候给她提醒了?罗筱婳愣愣看着她,十分迷茫。
朱嗣炯冷清的声音响起,“此言甚是,若不然我还不知罗致焕竟使了计金蝉脱壳,跑到京畿大营假传圣旨,妄图逼宫。”
这事罗筱婳是知道的,也正因如此,她笃定朱嗣炯会落败,忍不住跑到万碧面前奚落两句,却不想只言片语间露出了马脚。
事已至此,即便后悔也没用。
“罗氏,无论罗家如何,你不会受到牵连。”朱嗣炯看了她一眼,继而身子向后一仰,双目微阖,俨然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垂下的车帘遮挡了罗筱婳的视线,彰显了尊卑,她被侍卫架到路旁,一双眼睛直瞪瞪地瞧着朱嗣炯的车驾远去。
尘土飞扬过后,原地只留灰头土脸的罗筱婳,两行清泪划过,她脸上泥啊土啊混成一片,花了那张小巧的瓜子脸。
罗筱婳呵呵笑了几声,旋即掩面大哭,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
不知何时,身旁多了一人,他小心地抱着她,极其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语气中是毫不加掩饰的痛惜,“卿卿,不要这样作践自己。”
罗筱婳靠在他怀中,喃喃道,“乐之,如今我仅剩你一人了……”
几经斟酌后,朱嗣炯到底对罗家手下留了情,罗致焕处以极刑,其党羽按律处置,没有牵连镇北侯,甚至都没有抄罗家。
这在旁人看来,简直是天大的恩典!
然高敬知道,新帝是不愿多刺激镇北侯,毕竟大西北还要靠他来抵御外敌,若西北无外患,镇北侯怕是不能逃离新帝的雷霆之怒。
镇北侯私下派人联系过他,但高敬没有见,也没有对罗家的事多发一言。
他眼下还有另一桩棘手的事——内阁新晋一人。
此人并不陌生,乃是他曾经的得意门生,吕秀!这小子站对了,深得新帝信任,如今一飞冲天。
吕秀是破格提拔上来的,不封官,白衣入相,本朝开国近二百年,恐怕也只有这一人,就是个异数!
高敬心里明白,新帝下一步,就要对内阁和吏治下手了,他不由仰头长叹,以后的日子怕是波澜重重啊。
可他退不得,附庸他的人也容不得他退。
怎样才能应对此局面?高敬捻断了数根须,思虑良久,给东南的宋祥去了封私信。
信上只一句话:“倭患不可平”。
二十七日丧期过后,朱嗣炯除服,黄袍加身,定国号为景平。
他娘王皇后升级为王太后,移居寿康宫。
朱嗣炯总埋怨他娘偏心,但仍是孝顺的,不仅护她平稳度过宫变,还怕她伤心过度,时不时过来劝慰她。
对于先帝驾崩,太后是耿耿于怀,恨恨道,“该!叫他那么宠爱姓阮的,死在他最宠爱的人手下,活该!”
话虽如此,太后还是流下几滴泪,结发夫妻,到底感情不同。
“不能放过那些乱臣贼子!”太后嘱咐儿子,“你刚登基,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也要杀杀臣子的威风,让他们打心眼里怕你,不敢违背你的旨意才是。”
朱嗣炯皱皱眉头,缓言说,“朝堂政事儿子自会处理,母后只管安心享福便是。”
太后笑道,“当了娘就好似上了套,免不了为子孙终身操心!——如今后宫空虚,哀家想着明年开春选秀充盈后宫,你看如何?”
朱嗣炯连连摆手,“不可不可,现在还是丧期,且国库空虚,选秀这种劳民伤财之举不可取!”
“母后,说起后宫……朕前日提出要立万氏为后,听说您不同意?”
这是朱嗣炯的私心,因母亲和阿碧关系一向不大好,他便想让母亲来册立阿碧为后,也许能促进二人之间的关系。
但太后否决了,“哀家认为她不堪为后。”
朱嗣炯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不、不堪为后?这话从何说起?”
太后理直气壮说道,“婢女贱籍,出身太低,总不能说我朝皇后曾经是个贱婢吧?”
“母后,她是朕的正妻,是皇爷爷亲自册封的郡王妃!”
“那又如何,那个罗氏不也是册封的郡王妃?还不是你说休就休了!”太后满不在乎道,“万氏生了皇长子,总不好休了,就给个妃位吧。”
朱嗣炯嘴角仍带着笑,却看不出什么暖意,他摩挲着手上斗彩三秋杯,盯着太后问道,“皇后之位,母后可有属意的人了?”
“至于皇后的人选,”太后兴致勃勃说道,“哀家看太原王氏不错,世家大族之首,底蕴深厚,族中能者贤人辈出,若是王氏女为后,得王氏相助,皇上定可高枕无忧。”
还有一点是,太原王氏和太后娘家祖上连过宗,硬论起来,还是亲戚,……只不过隔的有点远。
朱嗣炯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母后,皇后虽属后宫,但与朝堂干系重大,母后不懂政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太后这才发现儿子脸色不对,纳闷道,“不过立个皇后,哀家又没干政,还不能说话了?”
“万氏无过有功,册立为后,是顺理成章的事!”朱嗣炯立起身来,冷然说道,“母后年高,应安心颐养天年。拿此事来烦母后,是儿臣的疏忽,母后不用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