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王贵嫔就不那么高兴了。
太后前阵子身子不爽,王贵嫔是最为担忧的人,若太后死了,宫内无人压制皇后,自己处境会更加艰难。
除了自己尽心竭力伺候,她还吩咐朱祁从多去太后跟前晃悠,最好是要哭不哭的样子:您若走了,这孩子可就少了一个大靠山,还不由着那对母子欺负?
好容易太后挺过来了,但没想到朱祁从要出宫!
若是手里没有这孩子,先前的打算可就落了空,王贵嫔再端得住,此时也不由心发慌。
挟天子以令诸侯,她三岁的时候就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进宫,就是冲着太后的位子来的!
可现在,宫里的争斗,两个回合不到,她被就斗得爬不起来。
朝堂上,皇上威仪日益深重,说话做事都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高敬都有些吃不消。
怎么哪儿哪儿都不对了呢?
王贵嫔长吁一口气,将思绪拉了回来,嘱咐朱祁从,“旁的话本宫也不多说了,去了王府也许比宫里更自由,你正好借此机会多结交几个勋贵子弟,这些人以后也会成为你的助力。”
朱祁从哆嗦了下,几次想开口说他受欺负的事情,又怕招致责骂,想了想,终究是咽了下去,唯唯诺诺地应了。
看到他着怯懦的样子王贵嫔就心烦,没好气说,“你好歹也算皇室子弟,怎么这般小家子气?如果是我王家人,早就一顿板子赏下来了!”
她呷了口茶,平复下心情,“听说你特地跑到凤仪宫谢恩?”
朱祁从愣了一会儿,答道,“是,我想着是皇后帮忙,我才能立为世子,所以去道了声谢。”
“蠢货!”王贵嫔气得白了脸,大声喝道,“若不是皇后作梗,你早就成为皇上的养子,和朱祁睿平起平坐了!”
“你当她是好心?她是借此将你赶出宫,好给她儿子上位铺路!你居然还感谢她?枉费本宫花了无数心血在你身上,哪知却养了个废物出来!”
朱祁从不敢多言,“扑通”跪下叩头,直说儿子知错了。
王贵嫔心道不能责骂太过,让他和自己离了心就大大的不妙了,遂忍了又忍,将胸口那口气咽下,拿手帕擦擦眼角,眼圈登时红了。
她扶起朱祁从,泣声说着,几近乎哀恳,“儿啊,你无父无母,我也无子无女,在这深宫重帷,唯有你我相互扶持才能保得自身平安。”
“娘满心疼你,但群狼伺视,咱俩在外头都不敢以母子称呼。”
“你别怨娘说话狠,娘都是为了你好,你天真纯善,人家略微对你发点善心,你就恨不得将她当菩萨般供起来——这不行啊,要吃大亏的。”
她仿佛触及了伤情,眼中泪光闪烁,哽咽着对不知所措的朱祁从说,“孩子,你还太小,辨不清是非曲直,只要听娘的话就好。”
“你要记着,皇后绝不是善人,你爹娘都是她逼死的,你可万万不能将仇人当恩人。”
朱祁从茫然点点头,耳旁却不由回响起皇后的呵斥,“站起来,挺直腰板,别趴下!”
他不由自主的就挺直了胸膛。
王贵嫔以为自己的言语起了效果,不由暗喜,细语说了一番母子情深之类的话,便打发他去歇息。
去了朱祁从,王贵嫔的算盘又要重新打,她思忖半宿,给娘家去了信儿,让母亲递牌子进宫。
但王夫人来不了了,高敬卷到通倭案中,王家也受到连累,现在王家为避嫌,准备搬回老家。
当王贵嫔得知此消息时,差点昏厥过去。
通倭!这罪名太大,哪怕高敬是位高权重的三朝元老,哪怕皇上开恩不追究,黎民百姓的吐沫星子也会淹死他。
于是,王贵嫔果断给娘家递了信儿——弹劾高敬,与之划清界限!
第92章 看你怎么办
这是一个闷沉沉的阴天,空气中仿佛都能拧出水来, 树上的鸣蝉也一改平日高亮的嗓门, 有气无力地叫着“死了——死了——”
“晦气!”高敬暗暗骂道,他跪在殿门外,脸上汗津津的, 前胸后背早湿透了。
他素来身子康健, 但毕竟是高龄老人, 跪了一会儿就觉得胸闷气短, 双股发颤,说不出的难受。
来来往往的宫人从他身边经过,无人将目光投向这里,简直将他这个大活人视若空气。
不过是皇上的下马威,高敬并不在意,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高敬重重将头向地上一磕,积聚全身力量喊道,“老臣请见圣颜!”
依旧鸦雀无声, 高敬一阵头晕眼花, 就要晕倒殿前之时,一双手攸地伸出过扶住他。
朱嗣炯讶然道, “高爱卿怎么在此跪着?”
继而转头阴沉着脸呵斥汪保,“你怎么回事,为何不早早通禀?还不快扶高首辅去里面坐着?”
汪保连声告罪,只说自己疏忽失责,小心翼翼扶着高敬坐下。
高敬是为了通倭案来的。
东南那边爆出消息, 倭寇屠城,乃是内鬼将贼人引进来的!
此言一出,民愤激荡,险些造成民乱。
官府不敢隐瞒,上奏朝廷,经查后发现此案竟与高首辅之子有扯不清的关系。
大理寺便和高敬告了罪,请高公子去衙门喝茶。
一时间,高敬处于风口浪尖,弹劾他的奏折雪花片一样满天飞。
这次文官武官罕见地达成一致立场,无它,卖国之罪,历来是千夫所指,万人不耻,更会在史册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当官的人没有不爱惜羽毛的,将名声看得比命都重要,自然跟风弹劾。
就连和他关系非比寻常的王家,都参他一本。
如果有人提出异议,不用言官与他打嘴仗,老百姓就会戳他脊梁骨,指指点点“这也是个通倭的!”
朝野上下呈现一边倒的态势,这点连朱嗣炯都始料未及。
舆论好似一把看不见的尖刀,不知不觉间就能要了人命!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高敬此次要倒台。
高敬问过儿子,的确是他那自大的儿子授意下头人阻扰开关。
他儿子光海上走私一年就有近百万两银子可拿,若是开了海禁,如此高额的利润,可就打水漂儿了!
但他儿子知道分寸,绝没有勾结倭奴屠城一说,约莫是下头人胡乱讨好,办坏了差事。
所以高敬还想最终博一把,他老脸上满是泪水,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陛下,世情如此,老臣不敢自辩,但老臣敢以命担保绝无此事!”
“犬子虽然荒唐,却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人,年轻时也曾在东南驻防,亲眼见过倭寇的恶行,他比谁都痛恨倭寇,怎会通倭?”
“陛下,朝堂上本应是意见纷呈,但如今满朝文武众口一词,这简直太可怕了。朋党之争不可取,但一支独大更不可取!”
他说的话朱嗣炯当然明白什么意思,不过是阴晦表示“制衡”,留下他,制约如日中天的吕秀才,防止他日吕秀才势大不可掌控。
朱嗣炯下死眼盯了高敬好一阵,默谋良久,呵呵笑道,“确是老成持国之言,但他在诏狱已然招供,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朕徇私啊!”
去了诏狱?高敬冷汗顿时冒了出来,又听皇上说,“但朕是相信首辅不会通倭的,即便有人密折奏报你曾指使宋祥‘倭寇不可平’,朕也压了下来。”
他声音不大,但在高敬听来却不亚于一声惊雷,只觉“嗡”一声,耳鸣了好一阵,直愣愣地看着皇上再不说话。
宋祥竟然出卖了他!
像挨一闷棍,高敬即刻脸色灰败,但他毕竟阅历广,见得多了,咬牙撑着没让自己瘫倒,他拼命镇定着狂跳的心,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皇上知道却没有处置他,他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了。
高敬慢慢跪了下去,“老臣年迈,精力不济,恳请皇上恩准老臣致仕归乡。”
朱嗣炯微微吐出口气,高敬肯主动请辞就好,他是三朝元老,先帝几次嘉奖,甚至说出“配享太庙”的话,若闹得太过,于他于己于朝廷都不好看。
如此解决,甚好!
天色已到亥时,忽地一声霹雳响彻天际,苍穹上阴云翻滚电走金蛇,不多时下起雨来。
雨水瓢泼,哗哗冲刷着地面,似是要将大地洗个干净才痛快。
万碧打开窗子,凉爽的风携着雨扑面而来,吹散了一整天的闷热。
虽未明发,但高敬致仕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万碧想到王贵嫔,这次王家抽身早,倒没被牵扯,只是少了这个大靠山,王贵嫔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呢?
外面传来请安的声音,隔窗看去,一堆太监宫女簇拥着朱嗣炯从廊下走过,他走得很快,朝靴践踏着雨水,溅起蒙蒙雾气。
“阿碧!”朱嗣炯看到万碧,喊了一声,撩起袍子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那兴奋的样子如同一个孩子。
万碧忙迎了出去,却被他一把抱住,原地转了几个圈,慌得万碧拍着他肩膀说,“放我下来,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当心闪了腰。”
朱嗣炯哈哈笑着放下她,“痛快!高敬那老儿终于滚啦,朕的新政再也无人阻扰,哈哈,民富国强,景平盛世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