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她心性如何,今日我看来是好的,沉静,耐得住性子。”卢氏看着儿子微微笑了笑,“你要想知道更多的,尽管自己想法子去。毕竟我们女人家,听的都是别人一面之词,在消息上没有你们爷们儿能在外面使出各种手段,了解得真切。我能看中这孩子,主要是你爹两日前和我商议,从京中门户相当的人家中反复勾画才一起取中的。既然是做父母的,也只能为孩子多想一些了。”世子听了,眼中闪过暖意,默默地替母亲捏起了肩。
却说王夫人带着女孩子们回府,因着时辰不早,领着她们向贾母问过安后,贾母便让她们回去歇了,独看向了王夫人。王夫人也明白贾母心思,忙忙回去更衣洗簌一遍后,便又来到贾母处,不等贾母开口问询,便将今日之所见所闻一一地说了。贾母不动声色地听了,端着茶喝了口道:“这么说,安平侯夫人是看上我们家的姑娘了!”王夫人笑着道:“就算没有十分,也有□分了。安平侯夫人话里话外可不是这个意思!”贾母看了眼喜动颜色的王夫人,不觉有些好笑。到底是婚姻大事,像这种没个准话,自己就先沉不住气,要闹出笑话来怪谁!不过她也明白王夫人为什么这么动心。孙女元春如今贵为皇妃,到底年纪大了,又无子嗣,现下宠眷也渐渐淡了,再不能说是家族十足十的依靠。身边交好的世家贵胄,多也是不及自家的,贾家如今面子上撑着一流世家的谱,暗里早就落到二流了。若是以往下去,还不知会沦落成什么样。王夫人等女眷虽不很明白其中的道理,倒也隐隐感到自家在走下坡路。这时候,家里的姑娘也都到了说人家的年纪,还有什么比联姻更好的办法呢安平侯府贵为皇后娘家,今上又念旧,在诸子明争暗斗的如今正保持着一个超然的地位,不夸张地说正是烈火烹油的盛时,以安平侯府一贯的谨言慎行,即使在将来只要不犯什么大错便可保一世无虞。这样的人家,可不是旱涝保收的好去处么
贾母此时定了定神,又问道:“那侯夫人中意哪个姑娘,你知道么”王夫人见贾母问到关键处,心中一跳,接着便微笑道:“我看侯夫人对二姑娘和三姑娘都很有好感。不过就年纪看,即使三姑娘也不过和侯府三公子一般年岁,我想侯夫人这是在给世子爷相看的呢。”“哦”贾母不禁精神一振。没想到还真是给世子相世子妃。其实今日去侯府的姑娘,迎春探春都是庶出不提,惜春年纪尚小,宝钗身份又低,黛玉已然定亲,最有希望被看重的两个自家孩子自然不够格嫁于侯府嫡子做正妻了,也只有世子继室尚能想想。“就先这样吧。过几日有消息再说。你也不要让这话传出去了,免得多起波折。”贾母看着王夫人一脸欲言又止,微微一怔,随即心中了然。做了二十多年的婆媳,真是对这个儿媳不能再了解了。本来贾母想佯装不知道,让她先回去,以后再说,但眼看王夫人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便有些警醒,又担心这回挡了她不知道她又会起什么心思,以至于脱离自己的控制,便淡淡地道:“你还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在我跟前还遮掩什么”
王夫人微感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微一斟酌便道:“其实我看三姑娘好像更合侯夫人的意,今日三姑娘在赏花宴上见了人,侯夫人她们还说不愧是贤德妃娘娘的亲妹子,品貌那是没得说。”
☆、81计议商定
在王夫人看来,若是能攀上安平侯府这门亲事,就不能便宜了别人。探春品貌不输迎春,甚至犹有过之,加上又是贤德妃的亲妹,教养那也是没得说。如今探春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总能比迎春更合侯夫人的心意。要是这事能成,她立刻就能把探春记作嫡女,也狠狠心多出些嫁妆,争取里子面子全有了。以后探春成了世子妃,再做侯夫人,不仅能给家里尤其二房颇多助力,连宫中娘娘说不定都能从中得好处。但要是一个不小心让长房得了彩头,那自己这般谋算可就落空大半了。贾母何等人,听王夫人这般说本来不太愿意,二房这些年也够风光,偏要一直掐尖要强。她隐隐也有心力不从之感,也担心这一系慢慢脱离掌控,有心便要在这儿女姻缘上压一压。只是如今,这场机遇来得实在不巧。确如王夫人所说,若是探春能得此亲事,好处能多一些,况且探春性子缜密机敏,处事妥帖从容,要她来做世子妃确比平凡内向,柔弱仁懦的迎春更合适。
但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王夫人只说侯夫人看好,看好又不等于定下。赏花会上那么多大家闺秀,出众者比比皆是,得主家青目的也不会只有迎春探春。别到头来一头热,徒然贻笑大方。
王夫人当然也不会这么傻。所以她现下说出这话的意思,是要想在这亲事上使使劲了。如果贾母肯去亲自推动,那更好。对方已经表明了有意,那就看你拿不拿得出诚意。但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要推迎春还是探春。
贾母靠在细葛布妆花大迎枕上,双目微合。王夫人见此知道贾母这是暂时不想谈了,便行了个礼退下去。
次日,蘅芜苑里,薛姨妈看着沉默不语的女儿,不由心中忐忑。宝钗坐在炕上,只拿了绸缎做针线,薛姨妈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我的儿,这赏花会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要是被人欺负了,赶紧告诉我,替你讨个公道来!”宝钗淡淡一笑,又低头道:“娘,没什么。您别想太多了!也没有什么人欺负我。只是……”薛姨妈看女儿欲言又止,忙道:“好女儿,跟妈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除了妈你还能跟谁说无论什么事,妈总能为你做主。”宝钗笑笑,心里盘算怎么和母亲说自己的事。其实早在三年前进京入选宫中伴读女官时,宝钗就感受到了身份家世上的差距,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倒底不会走到一起去。官宦有官宦的圈子,勋贵有勋贵的圈子,就是官宦里头还分文武官,大小级的圈子呢。勋贵里头,没落了和兴盛的也从不在一起,像这些人家,对于附属于贾府的皇商出身的薛家,那是眼皮都不撩一下。宝钗在选拔中,自然就被归到出身较为低下的那一圈子中去,但宝钗也实在对这个圈子里的人看不上眼,放眼望去竟全无一个可交之辈。最初她也想慢慢结交几个知心小姐妹,渐渐能把自己带入到其中一个不显眼的勋贵圈,可就在她几乎成功了的时候,不知怎么印象中早被贾府料理妥当的哥哥打死人的事情突然传开 ,很快自己就被取消了资格,被送回了家。
京中大户人家,谁家子弟手上全然干净,偏偏到她哥哥这里就闹出了事,还影响了妹妹的前程。说到底,不过是家世衰了,别人看你也挑剔起来了。
宝钗经此一役,倒是彻底看开了,也任由母亲寄居贾府,打着小算盘。如果真能和贾府二房联姻,对她来讲也真算个不错的归宿了,她明白母亲的心意。所以她看着母亲拿出银子支援贾府省亲,看着母亲和姨母计划着“金玉良缘”—也实在由不得她这个闺中小姐做什么。但近年宝玉的作为实在让她颇有微辞,总也是个长不大孩子。上有贾母王夫人宠着捧着,下有姐妹顺着围着,最关键自己的意见他一点也听不进去—就算日后相夫教子,丈夫不理你,你什么都白搭。何况又生就一副天真烂漫怜香惜玉却又时常牛心左性的性情!
宝钗的心也冷了,眼看黛玉也由着其父定了亲事,专心备嫁,学着料理家事,自己也就更不对宝玉有什么指望了—谁都知道当年他俩多亲密,转眼其中一个也撂开手了。宝钗向来是和黛玉并称的人物,两人也亦敌亦友也交往了这几年,彼此也算知根知底,后来更是借着契机真正成了朋友。她黛玉已经看不上的人,如何宝钗就得小心翼翼,欢天喜地地去留意着了呢也罢。放眼贾家,除了黛玉,就是湘云,听说着史家也正张罗着带她相亲,已经好一段日子没来了。而这次赏花会过后,贾家姑娘也至少有一个能定下来。如此算来,人人都快有了归宿,她还怎么好意思再和一个两个小姐妹混着!
这次赏花会,更让她感受到了世事不变却已物是人非之感。
宝钗思及于此,轻叹一口气,对薛姨妈道:“母亲,梁园虽好,终非故乡。转眼我们也在京师待了几年了,何不返还故乡哥哥久居京中,每隔两月便要回乡打理家族生意,如今得到嫂嫂相助,更是有欣欣向荣之象,已然大成气候。将来家族根基必在金陵无疑,母亲为何还要久居他乡,任由哥哥奔波”薛姨妈一怔,便道:“女儿,你为何如此说家乡虽好,哪里有这京城这般风土物华!且我们依附贾府而居,别人总要高看一眼,无论你哥哥出去走动,或是你将来说亲,都有极大的好处,……都说人往高处走,到哪里再去寻有这样亲眷可帮衬之处”
宝钗低声道:“娘,此一时彼一时。直到如今,我们家账上银钱也已散去大半,还不是因为京师不好久居若不是哥哥娶回一位好嫂子,有她帮着打理家业,现境况如何,还未可知。京师藏龙卧虎,处处有贵人,便是我们依附贾府,到底也难在这里打开家族生意的局面。且哥哥生就那般性子,虽有嫂子跟着规劝,到底不比在家乡肆意,唯恐行事不慎惹到了大人物,便是我们,也跟着小心翼翼,整日坐困宅院,为着哥哥担心。如今哥哥成家立业,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且一味蛰居京中,不能舒展生平志向,岂为不美若是真能回乡,必能做出一番事业,也叫亲戚旧友们看看薛家如今的气象。”薛姨妈听了女儿的话,一时触动心事,不禁心下思量。女儿所言都是实情,为了儿子将来,确实回乡更好。即使媳妇她自己打理嫁妆生意,也还不方便呢—都是在金陵的铺面田庄。寄人篱下又岂是容易的看林黛玉,其父为她那样打算,给嫁妆挑亲事,如今住在贾府,也是谨言慎行,不见一丝高门官宦千金傲气和气派。自己一家也动辄有要事做不得主,哪有在家时轻松恣肆到底拘束不浅。但自己儿子也已成家,拖家带口的再在贾家混着也不是个事。自己好歹也是有媳妇的人,却不仅享不到做婆婆的福,还得跟姐姐一样“伺候”着别人家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