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此上之事,袭人一个丫头是绝计不会知晓的。袭人也只说了自己正名一事,另又说王夫人过两日会拨几个新的丫头过来。这一消息可又引起众人一番议论。此时宝玉房中,大丫头除去已有了着落的袭人,就只麝月和绮霰,并几个不成气候的小丫头,虽说活儿不轻省,但没一个愿意近来新人帮她们分担的。毕竟宝玉身上还有至少一个通房丫头的名额,谁也不愿被突然冒出来的人轻轻巧巧地抢了去。尽管新人还是要来,但总也不能和旧人同日而语。宝玉虽也有些喜新厌旧的毛病儿,但只要众人齐心,他总会觉得还是原来的用着顺手。众人议论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头绪,忽听得门帘响动,抬头看时,见是宝钗的丫鬟莺儿走了过来,笑嘻嘻地道:“原来人都在这里呢,贺喜的人来了,也不招待招待”说着就先给袭人道喜。众人见来的是她,都笑道:“谁也没有你脚程快。”说话间,便拉着莺儿上了炕,递了茶果,又复一起说笑起来。
麝月看着莺儿笑道:“你来了,可听见有什么别的消息没”莺儿道:“除了几件好事,还有什么别的呢”众人忙又问道:“这可又奇了,除了袭人姐姐的好事,还有谁的好事”莺儿吐了吐舌头,往往四周,小声道:“罢罢,说与你们听了,可不要乱传。刚刚见老太太那边出来一群丫鬟婆子,围着两个眼生的丫头,不住口子道喜,后面还有人捧着首饰布匹,好不热闹。我溜到一旁花丛里听了,那两个竟是太太的丫头,说是留给老爷做大丫头的,才给老太太看了磕了头,还给赐了新名儿,叫玳瑁和玛瑙。这可不是新鲜事么我听了赶紧出来,便到你们这里了。
话说也巧,正好今儿鸳鸯的娘过来看她,在厨房用了饭,给贾母磕了头,说了一遍老家情况俱都安好之语,便看见那两个预备着做贾政的通房的丫头过来给贾母磕头。鸳鸯的娘眼见这两个丫头得了贾母许多赏赐,又有周围丫鬟婆子齐齐恭贺,既得实惠又有体面,不由得内心十分羡慕。瞧她们也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论相貌自家女儿比她们有过之还无不及,但鸳鸯已经快十八了,还没有个着落,虽说在贾母面前是第一得用的人,又得上至主子下至奴才的尊敬,到底还没个去处。作为女子,没有什么比终身大事更重要的了,任你再富贵光鲜又能如何,一个不小心,吃苦的就在后头了,何况鸳鸯再体面也不过是个丫鬟!贾母待鸳鸯再好,又有什么用,她能一辈子不离鸳鸯,鸳鸯她可还要成亲嫁人呢。就这样一年年地舍不得、强留住,年纪被耽搁了只能去做嬷嬷了,倒全了贾母的心愿了!
思及于此,鸳鸯娘不由一阵心浮气躁,心底也怨上了贾母。真不知她是爱鸳鸯还是恨鸳鸯!难道还任凭自己家牛心左性的丫头一辈子不嫁人么那可就一辈子都是伺候人的了,贾母她到底在想什么便是让鸳鸯能做老爷少爷的通房,也算有了归宿,从此在这国公府上,吃喝就不愁,只管享一辈子福罢了。虽说身份低下,可仗着是老太太的人,只要再讨得爷们欢心,还能怕谁再生个一男半女,到时候,少不了个正经姨娘的位子。即使正头娘子厉害些,只要鸳鸯按自己的性子守着本分,不把自己在贾母身边伺候这多年的聪明劲儿丢了,就吃不着亏。多好的一条路!只要贾母张嘴,鸳鸯的半生就有靠了。
即使贾母愿意放鸳鸯外聘,那也没什么不好。国公府老太太身边的得意婢女,光这一条,除了为官作宰的,任凭自家挑拣了。可是直至现如今,贾母硬是连一句含糊话儿都没有,只让鸳鸯一直做丫头,任自己这个做娘的心焦。这回要不是儿媳有喜了,想想自家闺女却连个婚嫁的音信都无,自己干嘛巴巴地跑过来跟人下跪磕头点头哈腰的!金陵老家日子多自在,也就只剩一些贾家远房亲眷,自家身份加上有个在贾家老祖宗身边伺候的女儿,不说横着走但也差不多了。如今老两口儿只剩鸳鸯这一桩心事挂怀,偏偏想要达成又极是不易。鸳鸯的娘想到这里,不由暗暗咬牙:不管如何,今儿既然已经来了,豁出命来也要问个究竟。不过先得给女儿通通气,让她好好想清楚,不要又犯了傻劲儿做了傻事。
作者有话要说:忙里偷闲更一章。话说每天十一小时都在学习,真的很辛苦啊,尽量每月至少更一章。
☆、78显露归宿
果然等着两个新任通房退了出去,鸳鸯的娘瞅着空子,便把下去更衣的鸳鸯拽住,一口气儿把她的来意和担忧全讲了,末了还一脸愁苦地道:“我的儿,知道你服侍老太太多年来的真心,可是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别嫌你娘啰嗦,但凡有你前程的准信我都不会这般逼你,可你如今转眼就十八了,也是做姑姑的人了,如何能再耽搁下去就算你不舍这府里的富贵体面,也好歹为你爹娘想想,人都在背后说我们眼里没你这个女儿,任你吃苦做一辈子奴婢呢!”鸳鸯听了一言不发,鸳鸯的娘也急了,拉住她道:“我也知道你一个女孩儿家,不好开口问的。你娘今儿便舍了这张老脸,也定要去向老太太给你要个准话儿。”说的鸳鸯不禁脸一红,也无可辩驳,只得嘱咐她娘说道:“若你真要去问,父母为这儿女的一片心,我也不好拦的,只要细细看着老太太的神色,言语间不要触怒了她。”说完又叹道:“我是知道老太太的,按她的意思必是心中有谋算,不可能忘了我的。”鸳鸯的娘念佛道:“我道老太太也不会那么狠心,这下更有底气了。”
接着等到要告别的时候,果然鸳鸯的娘赔笑对老太太说道:“老太太就是会调理人。鸳鸯这丫头来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毛丫头,这十几年间竟也变得能说会道,待人接物都让人看的服气。不是我自夸了,鸳鸯这样的姑娘,放一般人眼里,那是求也求不来呢!”贾母只是笑,便说道:“我如今身边几个丫头,最看重的就是鸳鸯。不怕你笑,我心里竟是拿她当孙女待呢。”鸳鸯的娘忙道不敢,接着念佛道:“我早说了鸳鸯的福气是从您老这里来,可不就是了!如今我竟什么也不想了,只愿鸳鸯日后有了归宿,便只管抱孙养老去。”贾母淡淡一笑,看了鸳鸯的娘一眼,只看着她低下头去,方才叹道:“你放心罢。鸳鸯是我的人,我怎么也不会亏着她的。我们这些老人儿,只等着以后儿孙大一些,便好好为他们想想,如今只怕说早了,反而不美。”
鸳鸯的娘心里一动,心想贾母这话有意思。贾母话中还要长大一些的儿孙,拨拉拨拉,除了宝玉还有那个肯定不会是那个传闻中已经没有消息的环三爷!贾母这意思,竟要抬举鸳鸯做宝玉房里人,这可是天大的体面!她心中不禁又惊又喜,有心再问问,看了看贾母脸色,明智地转了话题。无论如何,老太太把鸳鸯的事放心里了,若真是如此,那自己还愁什么呀!于是鸳鸯的娘忙掩下喜色,故作平静说起话来,却不知在帘后听着的鸳鸯面上,竟殊无喜意。
凤姐儿看完了宝玉,回了家又听见王夫人闹得这一出,又有一番人事调动,也只是听听罢了,根本不想去瞎凑热闹。眼见贾母王夫人婆媳你来我往斗得欢,她正好偷闲。叫平儿又给李纨并三春等递了话,叫她们只管做自己的事便不再多说,横竖大家都是聪明人,不该碰的都不会去碰。晚间的时候手下来旺媳妇过来,磨磨蹭蹭的要给她家那个痴头傻脑的小儿子说亲事,说的是管厨房柳嫂子家的小女儿。凤姐儿无可不可的,看她求的恳切本想随便应了了事,想那柳氏也不过二等仆妇,对这亲事料也挑不出什么来。忽而平儿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说柳嫂子小女儿是前几天才被赶回家的宝玉处的小丫头,话到了嘴边顿时一停,想想便让来旺媳妇自己先问问,两家定了才来说。凤姐儿这时候自己心里也明白,要是两家真心愿意,怎么叫来旺家的一个人跑这儿来求,可自己也不想搅进去,便想着等下次来旺家的再来便叫她和李纨她们说去。
等过了晚饭时候,便有丫头过来,说贾母等人正在摸骨牌,请凤姐儿去,凤姐儿正想知道这对婆媳如今情景如何,便带人去了,果然进了花厅见着两个眼生的俏丫头梳着妇人髻,正乖乖的立在王夫人身后,王夫人一脸平和的坐着正和薛姨妈说着话,贾母正拉着宝钗的手也在说笑,倒是没别人了。凤姐儿便上前,先给问好,又说了两个笑话儿,见气氛差不多了,便一齐移到四方桌前,由鸳鸯洗牌,大家摸起骨牌来。凤姐儿见宝钗也不离开,坐在王夫人与薛姨妈后面看着牌,不禁略有意外。
大家边打牌便说笑,无非是些家长里短之事。渐渐从别家闲谈又引出自家的话题来,薛姨妈笑道:“不是我夸,家里这几个姑娘,无论品貌本就是极好的大家闺秀,如今又在管着家,将来定是人人争着来求的,怕到时候老祖宗就要发愁,挑也挑花了眼了。”贾母笑道:“哎,也就那么回事。京里人家的姑娘,谁又不是如此呢”王夫人也跟着说道:“小孩子家,虽说我们看着小,可年纪也不就这么一年年长起来了,只是我们心里可还不是拿她们当孩子待。老太太也不必太谦了,我们家的孩子确实都不错的。”凤姐儿见自薛姨妈说完话宝钗就借故出了花厅,便也跟着说笑道:“太太说得很是,我呀看着家里的姐妹们爱也爱不过来呢,还不是因着老太太会调理人,一个个跟水葱儿似地,看着多水灵”贾母笑骂道:“瞧瞧她这张嘴,还编排起人来了!”接着忽而转脸对薛姨妈道:“宝丫头今年快十四了吧怎么,还没开始相看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