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微微一笑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没担心过虽说还年幼,芝儿如今心性品行,你也看出来了,是个听话讲理的好孩子。虽说才四岁,已经每日习大字三四十张,开始读了《幼林》,我怕他书房坐久了,学半天便带他去跑跑跳跳地活动半天。你还怕他累着,让丫鬟婆子围着他,走哪儿跟到哪儿,这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出了一点小岔子而已。即便如此,以芝儿自身来说,你和他好好说了道理,他又怎么不会听,不会明白别老以为他不懂事,再者有我们看着,先生师傅看着,又不像老太太,太太那般溺爱无度,纵然错了,又会错到哪里至于和兄弟姐妹们相处,他们住在园子里,平时有事也是我们过去,芝儿功课要紧,也不会见天就去和他们玩闹,隔个三五天去看看坐坐也就罢了,那宝玉纵使再胡闹,影响也有限,又怕他什么”
凤姐儿这才笑了,想想又道:“这才好呢,安排本来就不错。谁家当老子的能有你这般心细,管儿子管的这样用心思,看看二老爷就知道,对儿子真是又骂又打的,不心疼。眼见你疼芝哥儿,到快越过我这个做娘的了,他以后定是比起我更亲你一些。”贾琏哈哈大笑,伸手搂过凤姐儿肩膀,笑道:“这回可又吃醋不是。”
☆、68鸳鸯事件
说话间听着外边儿脚步响动,便有平儿的声音传来:“二奶奶,银子拿来了,单子也已经交给外面人去采买,不过一两日便可备齐。”凤姐儿听了便叫平儿进来,接了她手中捧着的一只黒木匣子打开看了看就合起来放在柜子上,点点头道:“这就可以了。”贾琏看了笑了道:“这又看上什么好东西了又是银子又是单子的,阵势还不小,最近看你不忙,倒越发有了闲工夫了。”凤姐儿笑啐他一口,拿着帕子轻轻点点嘴角,道:“说的好听,我这可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自己可也捞不到什么好处的——还不是姊妹们的事儿,说要做个什么诗社,也开了一两回,倒有些入不敷出,叫我做监社御史,管着这轮流做东的银钱。你也知道我虽不怎么管府里的事儿了,但人情面子还在,她们姑娘家也不敢随意去向太太要钱玩儿,就向我发难来了。好歹不算什么大事,又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也只拿了二十两出来,也不用走账上,当我私下添给她们了。”
接着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如今二太太管着这府里事,虽有大太太在一边看着,到底还让老太太不怎么放心,隔三差五的就敲打敲打。有好几次明里暗里问我身体如何,我也只管小心应付了过去,接一些不显眼的事熟熟手,就这样半好不好的混着,多半理的是园子里姊妹们的杂事。我正经自家事儿也要忙,前头还有两位太太,我怕什么呢。还有好笑的呢,那日生辰宴散了后,正和姊妹们说话,就有老太太房里赖嬷嬷过来凑趣,没两句就开始说什么自家园子如何好,自家儿子如何出息,最后绕到给二太太陪房的儿子求情来了。我当时就说了我没管这事也管不了,让她到大太太哪里去说。这些老嬷嬷,自有积年的体面,自家过的也跟六七品的官家差不多,如今老了倒连主子家小事都要过问一二,真当她们自己威风常在了,脸面大得很!我是看不惯,真要想如何就如何不如在自己家显威风去,闹得鸡飞狗跳也没人说个不字,偏冲着主子家来了,我碍着长辈不去理她,叫她碰钉子去!”
贾琏听了凤姐儿的话,想着赖嬷嬷和邢夫人对着的样子,不由笑起来,道:“她还真去了像这样经年的老奴,不过欺生我们这些年轻主子,有便宜可占便占,乖觉得很,也油的很!别看每次老太太叫她们进园子陪说话是给了多大脸面,也不过打发时光罢了,正经身边贴心伺候的还是鸳鸯几个大丫头,那才叫真有脸面,老嬷嬷们再顺心顺意,隔了这么些年,也早就冷下来了,又有儿女亲戚一大家子荣养着依靠着,如今心里没盘算也有盘算了。老太太心里明白着呢,奴才不在身边伺候着,那就不是奴才了。”
凤姐儿点头道:“正是这个理。不过她哪里愿意真去费力,只是趁机卖好罢了,不得罪这个就得得罪那个,能动动嘴皮子成事固然好,不成也怪不到她身上。说到底,还不是怕府里关系渐渐浅了,怕日后捞不到好。照我说她一个奴才,不过伺候了老太太,家里兴旺成这样子也够尽她的福气了,子孙都已是官绅,还指望什么,这后头的事还得看后代们自己,前人铺了这么好的路,还要铺下去,我看她能铺到几时”贾琏不禁一呆,起身上上下下看了凤姐儿一回,叹笑道:“二奶奶竟能说出这种振聋发聩,世故老成之语,当真让为夫刮目相看!”凤姐儿被贾琏这么一瞧一说,登时脸就红了,心中既是得意又有些生气,故意摆着脸说道:“怎么,我就说不得明白话儿了你也太小瞧人!我竟不知我之前有多无知失礼之处,还请二爷多指教!”说着扭过身子不理。
贾琏忙笑着去抚慰凤姐儿,又是作揖又是逗趣,夫妻两个笑闹一番也就过了。凤姐儿道:“方才你提到鸳鸯,恍惚记得她年纪也有了,算算不过两年内也该放出去了罢。这样出色的人品,不知便宜了那个。”说着又望着贾琏直笑。贾琏无奈摇头,这几年夫妻感情越来越好,只从生了儿子后两人感情更是亲密,几乎无话不谈,如今凤姐儿都敢拿这事儿打趣自己,可见真是没有什么心病了。贾琏看着凤姐儿摸摸鼻子道:“这事情谁去管,老太太身边红人儿,还得老太太做主,万不能委屈了她,这是其一。其二么,听说鸳鸯素来是个志高心大的,整日在老太太身边,看的听的都不一般,自然有些见识,以这个脾性,也看不上一般人。宝玉那样好性儿爱和女孩儿玩的,也总讨好不了她去。我看啊,她也志不在此,旁人也没见和她走得近的。像她这样,其实不上不下,富贵无此心,贫贱不称意,要想找个好的,难。眼下老太太是越来越离不了她,放不放出去还未知,由着她自己慢慢琢磨吧。别看她如今谁见了都让她三分,其实危险不自知。说到底,还是个让人拿捏的奴才呢。”
黛玉这几日自觉身上懒懒的,又复犯了咳嗽,便不再出门,在自己房中将养。日间宝钗来了一次,倒说了好些掏心窝子的话,让黛玉不禁也有所感慨,对宝钗有所改观,想来女儿家谁都不易,若是人人皆得称愿,哪里又会托做女身。午间睡了一小会,便起来习字,听嬷嬷讲些理家规矩之事。待到旁晚无事之时,忽觉天色暗沉,望向窗外,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秋霖脉脉,阴晴不定,那天渐渐的黄昏,且阴的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黛玉原想拿些诗书来看,翻了一会,却不见想找的几本书,便叫丫鬟进来询问。丫鬟答道:“有几本诗词,给姐姐收起来了,说是颇多悲戚之语,不合时景,兼着姑娘身体有恙,更不能劳心动神,让放在外边大橱子里去了。”黛玉心里好笑,也知道丫鬟关心自己,便罢了,才起身时便听见外边丫鬟报来说是宝二爷来了,忙命丫鬟整理了一番,带着嬷嬷便款款出来,见宝玉厅中站着,戴着箬笠身披蓑衣,跟个渔翁相似,不由抿嘴笑起来,宝玉见黛玉如此,不由暗喜,忙先问了一通身体如何吃药如何的话,虽啰啰嗦嗦却也情真。黛玉看着宝玉由丫鬟服侍着摘了装扮,开口道:“如何这会儿过来了,风里雨里不方便,你自己也顾着点儿。”
宝玉听了黛玉的话,心里一甜,笑道:“不碍事,这算什么呢,这一身既轻便又暖和,我再来几次都不碍的。”说着看了黛玉身边嬷嬷一眼,又道:“今儿姐妹们散的早,我看还不晚便先过来了,叫你听个新鲜事。”黛玉顺着宝玉话问道:“什么事”宝玉就把鸳鸯拒为人妾的事儿说了一遍,讲了鸳鸯原话,又讲了她绞头发,贾母如何发怒,还闹得贾母错怪王夫人等等,黛玉并屋中人都听得住了,宝玉说完喝了口茶叹道:“闹得这样,还好最后老太太总算息了怒,不然可就糟了。”见黛玉默然无语,兴致不高,便忙说道:“是我不是了,你听了便算了,可不要沉了心,又伤神便不好了。”黛玉勉强笑笑,只道自己该吃药了,宝玉又嘱咐了一番,这才告辞而去。
黛玉心下思量一时,便转回室内,便有身边丫鬟上来送上温热牛乳,黛玉便喝了一杯,定定神,招来身边嬷嬷说话。嬷嬷见黛玉面露迟疑不忍之色,心里便明白了六七分,微笑道:“姑娘可还在为鸳鸯姑娘的事烦忧”黛玉面上微微一红,随即坦然说道:“我也知道这种事女孩儿家能避就避,实是不能多入耳,但鸳鸯姐姐与我情分不同,若不闻不问实在于心难安。再者虽然今日她能避过,焉知他日又如何终归人心难测,而她已得罪不止一个。有老太太在,才能平安,这道理却也适于我,见鸳鸯姐姐如此,我怎能不起同病相怜之意。我还有琏二哥哥凤姐姐可依,姐妹们为伴,犹不知日后之事,可鸳鸯姐姐独木难支,说不得危机未过便又遇险境,还请嬷嬷指教一二,说不得便可再救她一次。”原来黛玉初在贾府时,最得贾母照顾,出身品貌俱是一流人物,又和姊妹相得,却因不是正经贾府主子,便惹得有一干小人眼热羡妒。鸳鸯为贾母得力婢女,深体贾母心意,又为人高洁正直,不愿见小人得逞其事,每每提点暗助黛玉,不至落入是非,所以深得黛玉感激。几番交往下来,两人情谊越发深厚,明白各自品性行事,又越加互相敬重,是以今日黛玉听闻鸳鸯遭遇,忍不住有此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