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这里,因不是正经宴席,只叫了一些素日亲近的朋友来乐乐,便没什么顾忌。待戏台上一出《群芳谱》唱完,就叫小戏子来陪酒。那些戏子俱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子,等下了场卸了妆饰换了妆扮都跑过来敬酒,分到各个席面上,恰是每人一个。
贾琏身边也坐过来一个。因着席上各人都有,他也不好推辞,只是自顾自喝着,并不理睬。看着别人搂搂抱抱互喂酒,唱唱小曲儿摸脸摸手,贾琏心里直硌得慌,暗叹果然不愧是宁国府,也只有贾珍有这般气魄,好一个香艳绯靡的场面!
一边贾珍正左搂右抱,哈哈大笑,一眼瞥见贾琏一本正经的自斟自饮,自得其乐地品尝着菜肴,便微微皱眉,出声道:“琏二弟,你这样子是何道理?莫不是不喜欢这个,只要你一句话,哥哥就再为你找了来!”
贾琏听了忙道:“不,不用了,这个就好,这个就好。”这时周围人都看了过来,笑嘻嘻地一脸意味深长,更有人叫道:“琏二爷是不是怕了那家中会有河东狮吼,因此踌躇不决?”另一人笑道:“爷们出来玩乐,还要娘们背后嚼舌?好不好的,惹急了揍一顿完事!”便有众人起哄起来,七嘴八舌地要贾琏一展雄风给他们看看,不许坠了爷们名头。贾珍一旁笑得可恶,生怕人不知道地添油加醋道:“你们莫逼他。他家里头的确实是厉害,我见了都要让三分的。这又是何苦,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要让他两头难做人。”
贾琏正被挤兑得郁闷,忽有一只白皙的小手擎了酒杯端到他面前。一看,却是那身旁的小戏子,眉眼俱是笑,低声道:“还请二爷喝酒。”贾琏一顿,知道今日之事非此不能简单了结,便就着她手喝了那杯酒。众人叫好,这才放过他。
贾珍觉得还不过瘾,便又对贾琏笑道:“刚才你自己喝酒,倒像是自罚似的,这可不像话!如今我就要出个题目试你一试,你若是答上了就许继续你自喝自的,若是不行的话便要像刚才那样喝到结束。”
贾琏看众人又竖起耳朵听着,心中苦笑又无奈,只得道:“还请珍大哥哥手下留情。”贾珍想了想,笑道:“我也不为难你。现下咱们品着花喝着酒,总要做些雅事才成。你就对着席上有的东西出一个对子,看看有没有人对得出。若是无人对出就算你赢,有人对出了你就认罚。”
在场的众人都是世家子弟,豪门中人,虽大多在学业上是半瓶子醋但对于对对子来说都是觉得小菜一碟。听贾珍这题出的又雅致有有趣,大感兴趣,很有机会在人面前卖弄卖弄,就都凑了过来,等着贾琏出上对。
贾琏左看看又看看,虽面上不显,心里渐渐开始着急。待一转头,看见正看着自己发呆的小戏子时,突然灵感一现,脱口而出。
☆、7杏花风流
只听贾琏朗声说道:“髻上杏花真有幸!”众人一直在看着他,见他刚才是瞧了一眼小戏子,才有的上对,都朝那小戏子看去。
小戏子梳了个双鬟发式,头上正插着一支绢做的杏花。见众人看来,脸红了红,伸手摸了摸。
众人轰然称妙,这上对既符合要求,而且又用上了谐音,很是难得。贾琏得意洋洋,四处拱拱手,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看着他们望天的望天,低头的低头,都在想着下对。
一回头时,见那小戏子正在浅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贾琏刚从人家那儿找到灵感,便不好冷面相对,便举起酒杯抬了抬。又望了一圈,见还是没有人想出来的样子,忽见小戏子还是看着自己,心中不自在,就问道:“何事?”
小戏子笑道:“公子爷的上对,小女子也想到了一个下对,不知道行不行。”贾琏一呆,道:“你已经有了?”因为惊讶,声音有些大了。贾珍听见了,放下酒杯,笑对众人道:“诸位先歇歇,这里有人已有了一个下对,还请大家批评指正,一起参详参详。”
那小戏子见有人允了,又是一笑,轻轻答道;“枝头梅子岂无媒?”她口齿清晰,嗓子又好,在一片安静的氛围中说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髻上杏花真有幸,枝头梅子岂无媒?当真对的严丝合缝,花对花,有对无,谐音对谐音,再合适不过了。看着廊下一溜儿盆栽的春梅,恰是合了要求,这小戏子真会想!
众人见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竟有如此妙才加捷才,一时之间都愣了。贾琏脸上已是僵了,贾珍又惊讶又好笑,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如何想到这小戏子真有妙对?本来想让她出个丑缓和一下苦思冥想的气氛,最好将这页揭过不提,大家重新吃酒谈笑,当个玩笑算了,如今却让她一鸣惊人,将众人镇住了。
突然锦乡侯之子哈哈笑了起来,对贾琏拱拱手道:“没想到二爷有如此奇遇,这等才貌俱全的人物,可不多得!”
贾琏奇道:“世兄这话如何讲?倒让兄弟摸不着头脑。”
一边寿宁伯之子也回过味来,对旁人挤挤眼,笑道;“还装憨么!人家已经亲口‘许媒’,你还这样有心无肠的,快应了罢!”
贾琏看着那含羞低头的小戏子,一想那下对,果然有“媒”字,不由一囧,笑骂道:“莫乱说!”
众人也都明白过来,哄笑着唯恐天下不乱,一叠声地要贾琏干脆要了那个小戏子得了,免得辜负佳人芳心美意。
贾珍眯着眼看着那小戏子,颇有几分姿色,兼之身量娇小,楚楚可怜,别有一番动人滋味,暗暗点头,对贾琏道:“二弟,你就收了罢!她倒有几分小意思,闲时就和她松快松快,可不比你闷得无事便宜的多!”说着招手来了一个管事,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贾琏已是满头黑线了,吃了趟酒席就带回来一个美人,要跟凤姐儿怎么说?说不定下次打死自己也不让他出来玩了!都是这张嘴惹的祸,人家常说手贱点烂贴,自己是嘴贱说错话!
贾珍不一会儿拿来了那小戏子的卖身契,拉住贾琏的手交给了他,并说贾琏不收就是不给他面子,要他听他这个大哥的话,好好享受人生。在众多殷切目光的鼓励下,贾琏碍不过情面,只得收了,折好放入袖内。贾珍见了,这才眉开眼笑,招呼大家继续喝酒,又在贾琏耳边低声道:“我知道你怕什么,无非是凤姑娘不高兴罢了。你若担心这个不好交代,便可将人先放我家里,等个一些日子再领回去,或是租买个外宅养起来都成。到时候我们都为你遮掩一二,你只管受用你的去。”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再不答应就太不给人脸了。况且人家都为你安排好了,你再推辞就矫情了。一家子骨肉,可不要为了这些小事争执而伤了和气。在别人看来,如此为你着想,是和你情分好才这样,自己不能太遗世独立,鹤立鸡群了。
贾琏想着,便一口答应了贾珍,请他多担待,就把这事先放下。反正还有得是转圜的余地,人只要不让自己领回去就行。下次再来东府,就叫人悄悄把卖身契还给小戏子,放她自去便是了。何苦让一个有才情的女孩子成了玩物呢?可怜!自己能做好事便做了罢了。
贾琏算的好好的,就放下心事,又和众人喝起酒来。
已是掌灯时分,宴席都散的差不多了。凤姐儿和尤氏商议完事务,见天色不早了,便别了尤氏,驾起香车先回了府。
凤姐儿先去贾母处,回禀了尤氏答应与贾珍商量以贾蓉婚事为二房冲喜之事,能有七八分可行的样子;又说了一回在东府见了贾蓉未过门的媳妇秦氏,大大夸赞了她的品貌为人。贾母听得欢喜,说道:“正是呢,我早说了那孩子不错。便是出身不显又怎么样?只要人好就是难得的。先前你珍大嫂子还不乐意,后来见了真人比我还高兴呢。我就说我这老婆子别的不中用,看人时眼却不会花的。”凤姐儿便和众人又奉承了一回,引得贾母越发喜悦。
待凤姐儿回房歇息,换了家常衣裳坐在炕上喝了口茶,便命平儿叫福儿并秋云进来。
不一会儿,两人进屋,向凤姐儿行礼。凤姐儿拿茶盖子撇了下沫子,悠悠地道:“前儿个做主放人进这屋里头的,是哪一个?”凤姐儿指的是春水送荷包至贾琏处一事。
秋云上前两步,跪下小心道:“是奴婢自作主张,还请奶奶责罚。”
凤姐儿道:“你有什么说得没有?”秋云低头道:“奴婢没什么说得。”
凤姐儿微侧着头,慢慢道:“那你知不知道‘有姑娘一日就有我一日,待日后得意了万万不要忘了我,还多多请姑娘提擎’是谁说的?”
秋云一惊,冷汗都冒了出来,这等和春水的私密话儿如何被人得知的?脸色发白,不敢接话。
凤姐儿也不看她,摸着自己殷红的指甲又道:“还有,那一小袋子的金银锞子并四枚银簪子是谁给你的?若我和二爷今儿不去东府,爷书房里今晚的宵夜会是谁送?”
秋云已经瘫软在地,说不出话来。春水给了她这些东西,是请她帮忙,让她把送宵夜的活儿给自己做,好去亲近贾琏。贾琏每隔一两天便要去书房屛退左右,处理事务,那里除了送个夜宵不许有人出入。这儿的丫头都知道贾琏有这个习惯,如果谁想要和贾琏单独处一会儿算是机会寥寥,这就是不多得机会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