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吃吃而笑:“你还当它仙丹一样,虽是好东西,也不用自家独享—拿去给老太太些,到底是份心意呢。”贾琏笑道:“都听你的,你说怎样便怎样罢。”见凤姐儿想起身,便拿来外衣给她披上,拉着她慢慢下地。凤姐儿笑道:“这肚子还没大起来,你就这么小心,不怕人笑话,我倒要羞得不得了了!”贾琏一笑也不说话。
及唤平儿端来茶水,二人收拾整齐到炕上说话。平儿拿出一个小匣子,对凤姐儿道:“奶奶,刚才周瑞家的送来四支纱堆的新鲜样儿的宫花,是薛姨奶奶给奶奶的,奶奶那会儿正睡午觉呢,我便收下来了。”凤姐儿翻看了一回,道:“别人都有么?”平儿笑道:“家里三位姑娘并林姑娘都有的。”凤姐儿点头道:“这也是她的心意,最惯从小处入手让我们承她情呢。”又命平儿去把床格子里的一个檀香木质小盒取出,打开拿了两支绢质的蜻蜓头花和蝴蝶头花,又挑了送来的纱堆的两支,让平儿给宁府的尤氏并秦氏送去。
☆、32宁府事多
及至掌灯时分,凤姐儿和贾琏正在屋内闲话,丰儿走了进来,对琏凤二人行礼笑道:“刚刚有东府珍大奶奶打发人送帖子给二奶奶,想请二奶奶明日过府一聚。”凤姐儿道:“就光请我么?”丰儿道:“正是。原是珍大奶奶说了她诚心叫奶奶去散散心,还请奶奶别辜负她这份情谊呢。珍大奶奶还说了,就打一阵子骨牌吃顿晚饭就成了,必不叫奶奶累着的。那边服侍的人都现成的,定合奶奶的意。知道奶奶身子金贵,万万服侍得叫奶奶满意为是。”
凤姐儿笑道:“到底是她知我,这阵子在家里待着真是闷得可以,也就他们那儿能逛逛玩玩了。”转头看贾琏,见他皱起眉,神情踌躇,便笑道:“哎呀,你放心!不过是过个府,做与这段日子无差的事,有什么要紧的?多见见人我还快活点儿呢,你也说了,怀孩子时要注意心情好,如今正有让我略疏散疏散心的事儿在眼下,可不用再拘着我了!我自己知道自己身子,自然会小心的。每次出去都一群人跟着呢,真是再安稳没有了。”
贾琏无奈,笑道:“真是惯坏了你!罢了,想去就去罢,看你肚子大起来,以后还怎么想着出去玩!别累着了,看着怀表,每过半个小时就歇上一会儿。到了那边只吃水果,不要去吃那些腌制的果品,吃饭的时候也让平儿丰儿给你看着,那些忌食的要小心。无论去哪儿,都给我带足四个人以上,不要嫌烦。”
凤姐儿听了道:“哎!瞧你仔细的,干脆我带了你去如何?有你调度,想必最是稳妥不过了。”果真贾琏低头想了想,道:“也罢,我就去一趟。明儿事儿也不多,陪你一次又如何?”凤姐儿一听,双颊飞上红云,笑啐道:“去你的!还看不够我笑话儿呢!”
忽地听外面丫鬟传报,说是周瑞家的来了。凤姐儿听了便叫请进来。周瑞家的笑嘻嘻便走进跟前,向琏凤二人行礼,凤姐儿笑道:“怎么了,太太又有什么吩咐么?”周瑞家的笑道:“太太并没有什么吩咐,只是因为奴婢的一点子小事,所以求到了奶奶这里。只因奴婢的女婿在外边和人多吃了两杯酒,起了纷争,被人放了把邪火告到衙门里呢。如今还请奶奶略抬抬手。我们就得了天大的恩惠了。”
凤姐儿原是个好揽事的人,况且周瑞家的是太太的陪房,素来有些面子,凤姐儿也乐得在她身上施恩,这也是不是什么大事,往往张口就应了的。这事儿虽关系衙门,到底也是容易,只拿贾琏的名帖写封信就完了。可如今凤姐儿在养胎,按理说可以推给别人,且这事多是偷偷做下的,虽无碍到底不好与贾琏说。且如今贾琏也在场的,见周瑞家的开口就求凤姐儿办事脸色已是沉下来了。凤姐儿不好直接答应,也怕贾琏心里不舒服,就冲周瑞家的使眼色,往贾琏身上求去。
周瑞家的明白,腆着老脸又去求贾琏。贾琏见凤姐儿笑盈盈的,不忍拂她面子,便问周瑞家的道:“你家女婿,可是叫冷子兴?”周瑞家的忙点头。贾琏想起红楼开篇讲的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心里着实厌恶这个八卦男,哼了一声道:“也罢,看在太太面子上暂且应了你。回去告诉你女婿,无事闲得慌别长舌地把府里的事到处乱传,要有下回,爷就是在一边嗑瓜子看戏也不理。等过两天,叫你女婿来见我,我有事吩咐。”
周瑞家的,听得心惊,暗骂女婿没事找事,见贾琏脸色也不敢多呆,忙答应了行了礼便下去了。贾琏便对凤姐儿道:“这群奴才,十句话里有两句是真的就不错了,像他这样,指不定犯了什么事栽了跟头才这样。从来也只有他欺负人,没有人欺负他的,仗得就是可求得主子的情,十次八次都不当回事,风险全让主子担着,自己得利不出声,最是可恨!她欺得你年轻少阅历,以为说两句好话就哄的你找不着北,这才是真正的刁奴呢。”
凤姐儿看贾琏神色,也不敢和他顶嘴,低着头细想想,也有那么些的意思。
次日,凤姐儿梳洗了,先回王夫人毕,方来辞贾母。一边宝玉听了,也要跟着逛了去。凤姐儿只得应了,回去换了衣裳,和宝玉两个坐了车。宝玉摸着车内边边角角都包上棉花,看着地上铺着厚厚的软羊毛毯,凤姐儿和自己身下铺着大虎皮褥子,笑道:“凤姐姐,二哥哥真好体贴,看着里面摆设,真跟在家似的呢。”
凤姐儿拿了一个珐琅彩小暖手炉,塞在宝玉手里,点了一下他额头笑道:“要你这个惯会怜惜女孩儿的人,说句夸奖真不易呢!先喝杯热茶,等会下了车免得吃一口子冷风积在肚子里疼。”说着平儿拿起放在茶炉上的白瓷藤柄茶壶沏了两碗热热的大红袍,奉给凤姐儿并宝玉。
一时进了宁府,早有贾珍之妻尤氏与贾蓉之妻秦氏引了多少姬妾丫鬟媳妇等接出仪门。尤氏一见了凤姐儿,必和她嘲笑一阵,一手携了宝玉同入上房来归坐。秦氏献茶毕,凤姐儿笑道:“有什么好的,抓紧孝敬上来。”尤氏笑道:“好个贪心的!见你一面就这么着,那你家里人天天看着你,还不知被你算计了多少东西呢!”说着和秦氏挤着眼睛笑。
凤姐儿听她打趣自己和贾琏,笑啐道:“好,你们婆媳两个,合着欺负我来了!”说着眼看一边的贾蓉。贾蓉被她看得一哆嗦,不知道凤姐儿又在算计他什么,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对秦氏笑道:“上回宝玉要见你那兄弟,他今儿也在,想是在书房,何不带宝玉去瞧瞧?”
宝玉一听,下炕就要走。尤氏等忙要命人小心跟着,不让磕了碰了。凤姐儿见他们如此紧张,便不欲如此,笑道:“不如请进这秦小爷来,让我也见见如何?难道我见不得?”说着作势要下炕拉宝玉。尤氏见了,忙扶回凤姐儿,又把宝玉拉回炕上做好,对贾蓉道:“还不去带了你媳妇兄弟过来,劳动了你婶子,等会你叔叔知道了,我可不救你!”贾蓉吐吐舌头就跑了。
过了一会儿,贾蓉果带来一个小后生,猛一件还以为是个女孩儿,但见眉眼秀气,唇红齿白,身材略显羸弱,恰如临风之竹。凤姐儿见他大似秦氏,不由得起了好感,笑推看呆了的宝玉,携了秦钟之手,只慢慢问他年纪读书等事。听他说业师病故,家父老病,尚未议及于此,心中一动,也有了计较。
尤氏,秦氏和凤姐儿摸骨牌时,凤姐儿便提出秦钟读书之事,问秦氏有何计量。秦氏微笑道:“还暂无打算,如今婶婶问起,少不得还请婶婶帮我费心思量思量。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对他无甚助力,想来这读书一事,若要我担了,定不知要拖到何时呢。”凤姐儿摇头道:“你也不必这样说!放心,依我看,让他去家塾读着罢。这课业之事,总是要紧的,耽搁不起。改日宝玉也去那里,两人正好做伴呢。”秦氏笑着谢过凤姐儿不提。
待到晚饭时,尤氏去唤宝玉秦钟过来用饭,见他们两个相携而来,神情亲密,也不由放下心来,凤姐儿一看这情景,心里更有数了。饭毕,尤氏命人派两个小子送秦钟家去,谁知竟派上了焦大,听了不由皱眉道:“你们这是存心找事么?派谁不好,偏去派他?罢了,赶紧换了人去,省得又听他气急胡说,冲撞贵客。”凤姐儿知道这焦大的,听尤氏如此安排倒也罢了,懒得再说,携了宝玉,待尤氏秦氏送至大厅方让她们留步,只让贾蓉陪着安排车马了事。
刚出仪门,便听见焦大醉骂,把众人骂的不堪。凤姐儿皱着眉拉着宝玉坐在车里,还隐隐听见只言片语,不由掀了车帘,见贾蓉正命人捆了焦大,忙命道:“快堵了嘴巴!还嫌不够吵得慌呢!”说着又朝车里看看。贾蓉会意,忙命人拿绳结麻花堵了焦大的嘴,那些小厮都是手脚伶俐的,早恨这焦大无甚作为,倚老卖老,瞧别人不起,让那焦大只喊得一句“蓉哥儿”就无声了。贾蓉抹抹头上汗,回头见凤姐儿正瞪着他,忙赔着干笑。凤姐儿哼了一声,对贾蓉道:“家里又不是没人,只管抓住先一辈的老人儿死里用,何不放到庄子上养起来就完了。你还等着明儿后儿再让他骂出什么好的来给外人听个热闹?”放下帘子这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