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自得了贾琏的暗示,收起礼来毫不手软,无论来人提出什么请求都先一并应下,答应为他们去打听具体消息。没了两日,便对他们传话说这次是由二奶奶主事,原本也不想放,可实在嫌屋里人多口杂,且又懒又不听话的,便想挑几个听话机灵的使唤。
那些人见事情已成定局,便都求赵嬷嬷为自己做丫鬟的亲戚说些好话,能留下就留下。赵嬷嬷叹了气,指点他们道:“我这老婆子再会说话顶什么用?二奶奶说了,合她心意的方能留下。叫那些丫头不要使小聪明,专心做事就是了。”听着这话,众人若有所悟。
最先知道消息的其实就是家里的大小丫头们。一个个虽不敢露出神色,却心里都暗暗着急。谁愿意回去呢?在贾府衣食住行都是上等的,每月月例也不少,过的直比小户家女儿还轻松自在。且入府多年,眼界也高了,入眼无不是富贵体面的少爷老爷,自是不想跟一个陌生男人生娃苦日子。这好不容易吃了打骂,咽了眼泪挣来的美好生活,有谁想退回原处的?
在自家人帮着自己请托找人的时候,丫头们自己也行动起来,利用建立起来的人脉到处打听。因已有了风声,这次放人由凤姐儿管着,便有有些脸面的丫鬟找到了平儿丰儿身上,央她们给自己说说好话,最好能留下来。
在钗环首饰送出大半后,她们才透出话儿:求她俩无用,只有去求二奶奶。要想得了二奶奶的欢心留下来,自己想想应该怎么为二奶奶分忧。二奶奶如今也缺得用的人,就看她们如何表现了。若是办的事合了二奶奶的心意,莫说留下来,就是提位子,得赏赐都有的。
得了答复,就看各人的理解能力了。话虽是这么说,可要做事做到点子上却难。二奶奶有何忧可要她们分?如何博得二奶奶欢心?这可就见仁见智,看各自的本事了。
丫鬟们各自有了计较,彼此见也是试探着并不说出,唯恐别人得了信儿有了主意抢先办了合乎凤姐儿心意的好事儿占了自己位子。这可是关乎终身未来的大事,谁肯大意疏忽?一时之间屋里屋外的人都勤快不少,个个寡言少语只顾埋头做事,也因着怕凤姐儿不喜,不少丫鬟衣着素淡,不施脂粉,往日灵动活泼样子已然不见,将存在感减到最低。
待到消息传出去的五日之后,终于有事情发生了。是一个叫倩儿的小丫头,哭哭啼啼地跑到平儿跟前跪下,说有人偷了她攒起来的月例银子,一共四两银子,并且发现还少了她看管的二奶奶的一些首饰,也不晓得是不是也被偷了。
平儿叫了众丫鬟一起过来,说明了事情经过,冷冷地道:“这不是什么小事!连二奶奶的东西也敢贪墨,反了天了!有谁拿了的,赶快交出来,趁二奶奶不想闹大,赶紧认了,悄悄的还能给你一些体面。若是咬牙不认的,等查出来就有你的好了!有谁知道东西下落的,也可告诉我,有谁知情不报的,一律按例一起处置!”
当下众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平儿拍拍手道:“我只给你们两天时间,好好掂量掂量罢!”说着便让她们先散了干活去。
结果不到一天,便有三个丫头来找平儿,都说是从雨眠处看见有和二奶奶遗失首饰很像的东西,有一个还说雨眠前几天还戴过。平儿立马回禀了凤姐儿,凤姐儿命人去□水。
雨眠来时,见两排丫鬟肃立在凤姐儿两侧,一种说不出的紧张气氛也感染到了她,难得一脸恭敬地跪下了。突然,小丫头倩儿指着雨眠喊道:“平儿姐姐,她头上戴的可不就是那支丢了的镂空穿枝菊花纹钗!还有她的左手上,明明是奶奶的珊瑚珠串!”
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雨眠的头上手上,看那钗子手串,皆非凡品,哪里是雨眠这样的人能够有的?雨眠也不是笨人,当下隐隐猜着四五分,忙磕下头去,叫道:“还请奶奶明察!这两件首饰是别人送我的,就是外院子里的媛儿!她是认我为干姐姐才送了她的家传之物,万万不敢欺瞒奶奶!”
凤姐儿向平儿一使眼色,平儿便走到雨眠跟前拿下金钗和珠串,对着光仔细瞧了瞧,便回凤姐儿道:“这确是奶奶的东西!上面还有内造的记号呢,一对准是的,我们家里再无这样的首饰。”雨眠一听,双眼瞪大了,脸色也变了。
接着丰儿已把媛儿领进来,问她话道:“这金钗珠串是你给雨眠的么?可是你的家传之物?”媛儿跪下答道:“姐姐这话说差了,我何时给了雨眠姐姐什么东西?更何况是这样的贵重首饰!我是光身一个卖进来的,来的时候身上一个铜板也无,怎么会带了这些东西?况且也有姐姐们知道的,我出身农家,哪里会有这样的祖传之物?要真有,我爹娘也不会卖我了,即便不卖我,也给不了我手里。”
雨眠一直瞪着眼看着媛儿,见她如此说,心下一颤,嘶声道:“好你个小蹄子,我不曾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这么害我?难道不是前天中午,你我在后门花园里,烧了黄纸焚了佛香认了姐妹?你当时不是拿了这金钗珠串给我,把它当作表记?如何今日就翻脸不认人了?”
媛儿仍旧跪在地上,看也不看媛儿一眼。这时,旁边有两个小丫头走过来跪下道:“还请二奶奶并众姐姐明鉴,媛儿前天中午和我们在一起在厨房帮忙呢,一步也没离开,柳嫂子都看着呢,请二奶奶,众位姐姐一问便知。”
雨眠身体发起抖来,颤声道:“你,你们……胡说八道!都是骗人的!都是要陷害我!”媛儿低着头不紧不慢开口道:“雨眠姐姐,你口口声声说我和你结拜,那么名帖证人都在何处?你我都是丫头,我为什么要和你结拜?我一个小小婢子,又有什么值得你看重处?我不知道你的那些首饰是哪来的,你也不用栽在我头上—一看就是小姐太太用得东西,我一个做粗使活计的丫头,想弄也没处弄啊!你用这个说法栽赃我,未免失算了。”
雨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难道要说,自己无意中看见媛儿收藏着这些祖传之物,起了贪念,所以想尽办法去讨么?为此,不惜和她结拜,以得取她的首饰?没想到,竟中了圈套!到底是谁,设了这个连环局来害她,到底是谁?
凤姐儿眯着眼睛,道:“算了,今儿先到这儿罢。这首饰是怎么流出去的,平儿你和丰儿慢慢再查。来人,先把雨眠给我看起来,不许她出房门一步,不许任何人见她。今天这事不用我讲你们也该给我把嘴闭紧了,不是什么体面事!我看要是有人知道你们这堆人里出了贼,谁敢让你们瞎走动,服侍人呢!”
众丫鬟齐齐下跪,无不遵命。这时有两个婆子进来了,架起呆了的雨眠就要走。雨眠好像一下惊醒过来似的,拼命叫着冤枉,哀求凤姐儿饶恕。凤姐儿不理,径自喝着茶。待雨眠快要被拖至门口时,门边上一个面生的丫鬟在她靠近时低声提点了一句:“快去求二爷,或许有救。”
雨眠一听,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般,不及细想,什么也不顾了,她可不要背个窃贼的名声过一辈子,那不就完了!于是凭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股力气,挣脱了两个婆子的拉扯就往贾琏居处跑。满屋子人似是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等到她跑出十几步才着慌地去拦。
待丫鬟们赶到,雨眠凭着要求生的本能已经先一步跑进贾琏屋子里了,见贾琏正卧在拔步罗汉床上休息,上前两步扒着床沿就跪下了,口里叫着二爷救命。贾琏似是给她吓了一跳,忙叫人进来。乳母赵嬷嬷并贾母跟前的孙嬷嬷和两个丫鬟立即进来了,见如此情状,上去就把雨眠扒拉到一边,低喝道:“哪儿来的奴才,竟敢惊扰到主子,讨打么!”
一边雨眠鼻涕眼泪直流,又想靠过来,谁知一个丫鬟撞上她了,“哎哟”一声手里端着的一碗黑乎乎热腾腾的汤药已撒了一半,全淋在雨眠身上了。雨眠疼得只叫,忽觉得双臂又是一痛,待看时却见两个婆子一边一个凶神恶煞似的看着她。
贾琏躺回床上,轻声道:“快散了罢,闹哄哄地做什么。有什么事找你二奶奶去,不是早就说了么。”便闭上眼睛。雨眠泪汪汪地被架着,身体不住扭动,忽地啪地一声,从身上掉出一个小纸包来。
赵嬷嬷咦了一声,上去捡了和孙嬷嬷查看,闻了闻脸色一变,和孙嬷嬷对视一眼便命婆子堵住雨眠嘴巴,告退贾琏走出屋子,径自往上房去了。
及至傍晚,依旧人心惶惶,雨眠被带出院子不知去向,众丫鬟议论纷纷,不久从婆子处得到消息:在雨眠住处搜到遗失碎银并有一副玛瑙手镯。雨眠的罪名就这样毫无意外地被认定了,不过这事情被封锁的很严,除了琏凤二人住处,竟无一丝痕迹透出。本来就不是好事,于众丫鬟名誉有损,于是也无人敢往别处说。
几日后,平儿传出凤姐儿指示:倩儿保管物件不严,罚月例银子三个月。又幸得及时追回并指认贼人,便又赏了她两匹布料并一副钗环,告诫她要以此为戒,以后要倍加小心谨慎。又赏了当日指认雨眠之人银钱,并当初两个为媛儿作证的小丫头,赞她们明辨是非且有情有义。至于媛儿,凤姐儿命人给她抚慰压惊,不久后又因她干活细致勤勉,调为三等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