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今之计,只有让女儿家去争上一争,到底也算尽了一份心力,到时若是成了,不仅贾府无虞,连带自家父母兄弟脸上也有光彩,也不算负了祖母多年养育之恩。若是不成,好歹也会得个有助力的夫婿,对自家也有好处。
元春想好了一切,坚定了心思,终于带着满满的斗志等到了入宫选秀的那一天。
一日,凤姐儿算完了账本子,替王夫人发下了各房丫头们的月例银子,眼见至中午,便带了平儿丰儿去贾母屋里用过饭,听贾琏已回来了,正也要回去时,见邢夫人笑眯眯地正在廊下向她招手。
凤姐儿不便怠慢,忙过去,邢夫人一把抓了她的手,笑道:“成日见不到你的人,如今好容易见了,正好咱们说说体己话儿。我那里有新出的香片茶,你也过来尝尝味儿。”
凤姐儿本是个人精的,如何听不出邢夫人话中意思,明白她应是有什么事求于自己罢了,往常也不见她如此亲热,今儿咋逢邢夫人笑脸相迎,倒还生出几分受宠若惊之感。贾琏素日里得空便提点她不要冷落了邢夫人,只因她是大房夫人,却被二房比下去,无权在手,也不怎么受贾母待见,肚子里早有一股子怨气,只是时机未到,隐忍不乏便是了。如今名义上的儿媳是王夫人内侄女,又得贾母王夫人青睐看重,每每委以重任,比她这个婆婆还出风头,邢夫人心里不免泛酸。
邢夫人再怎么在贾府没有存在感,到底能在凤姐儿面前直腰仗杆子,若是她一个不高兴,拿凤姐儿做筏子出气,别人也说不了什么。就算不明目张胆地不喜凤姐儿,照样能在小处使绊子,时间一久,对两方都没好处。且邢夫人品行愚顽,最是执拗,一旦打定主意,谁都不听,让他们这些做小辈大有苦头可吃,也没处诉苦去。贾琏夹在中间,未必比凤姐儿好受多少,为了他们夫妇能安心过日子,贾琏特请凤姐儿在邢夫人面前收敛一下脾气。
凤姐儿原先没怎么在意,但在贾琏的干预下也没有对邢夫人多么不敬,看得过去就罢了。如今凤姐儿重新梳理了一下府里关系,自是对邢夫人别有一番态度,渐渐每日也知道去她那里请安坐坐了,知道邢夫人唯一爱好就是多多敛财,也送了不少玩意,从花瓶摆设到吊坠挂件,几乎把邢夫人房里东西换了一遍。邢夫人见凤姐儿开窍,且如此知趣,心里喜欢,只是面上还拉不下来罢了,知道自己以后还要靠贾琏两口子,因此于他们多多方便,且背后也说了他们不少好话,一时和乐融融,皆大欢喜。
凤姐儿见邢夫人相邀,自是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笑道:“太太说这话真让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惶恐了,真是盼着也不能呢!早知道太太这里有好东西,只是眼馋罢了,盘算着何时有机会讨过来尝尝,谁知到底太太心疼我,竟早就备下了,如何还不去呢!”
听着凤姐儿话中着意奉承,邢夫人自是快活,两人相携着一路过了三层仪门,穿过正堂直至后院。待两人在炕上坐定,丫鬟奉上香片茶,凤姐儿细细品了一番,果然不同,清香宜人,舌齿之间都萦绕着茶味似的,馥郁的像是含着花瓣一样,妙不可言。
邢夫人又和凤姐儿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慢慢进入到正题。邢夫人叹了口气道:“如今这情景你也算是明白的,老太太偏疼二房,眼里似是没我们一样,把什么好处都留于他们,甚至连正院也让他们住,搞得老爷早早灰了心,整日里躲着不出来。二房罩着长房,这话说出去没得叫人笑话!幸得你们入了老太太的眼,为我们多少挣了点面子,否则真真没了立足之地了,人活到这份上还有什么意思!”说着拿帕子抹泪。
凤姐儿心里清楚得很,也晓得邢夫人这是不拿她当外人,与她说真话,便安慰道:“太太也不用过于伤心了,这礼法大宗谁还能越过它不成?老太太自也是一般地疼着我们这边,不过看着面上不显罢了。如今有我和二爷帮衬着,可不是老太太点头的吗?—说到二太太那边讨老太太的疼,不过是早年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命二老爷一家搬过去住着便于伺候他罢了,也算是一片孝心,到了老爷子没了那会儿还要照看老太太,自然也是为了这个,看老太太习惯了的,就此就在正院住下而已。老太太与他们住的近,自然先想着他们,但若论实打实的,自是两边一样看待。”
邢夫人摇头道:“你也不必劝我,横竖是老人家偏疼小儿子,爱屋及乌罢了。如今琏儿现管着府里头事务,还跟二房住在一处,可不就是老太太的意思么!真怕半点儿离了她的眼!哼,我也不必多说,只挑出一件你就晓得二房如何嚣张了:府里府外都称琏儿为二爷,是按着小排行来的,二房珠儿是大的,琏儿次之,原该如此。可为什么连宝玉也称起二爷来了?他按理不是应该排行三么?就连那个庶出小子,也被推着称了三不称四了,这算哪门子道理!不过二房风头劲,连个奴才出的也仗势欺到了我们头上!老太太不但不管,反而乐见其成,任一屋子奴才主子这样叫去,到底要至我们于何地!”
☆、20元春入宫
凤姐儿看邢夫人一副不甘的样子,想着她说的话,虽有偏颇可也都是事实。撇开其中挑拨之意不谈,大房的尴尬与二房的得意都在人人眼里见着,平时不提也就罢了,一提起来准是让人气闷的。她身为长房嫡孙之妻,也是心有戚戚焉,不敢仗着身份能耐公然与二房对峙,反而只能在王夫人面前曲意迎合,在贾母面前抓乖卖巧,以此来搏个青眼,虽说难免受气,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又有什么法子?
长辈里公公婆婆都是不讨贾母喜欢的,每日也无正事可做,越发不得老人家的心;二老爷贾政虽古板酸腐了些,好歹有个正经差事,平时爱附庸风雅,也几乎没什么错处可挑。王夫人是个扮猪吃虎的,惯会在贾母面前唯唯诺诺,无事一心向佛的模样,也和她相公一般万事不萦于心的作派,加上又有多个子女,且个个聪明伶俐,贾母不宠他们宠谁?
凤姐儿对此看得倒很明白,可面上一点儿也不不露。不能跟自己的长辈比不是?看看尤氏,看看李纨,虽然论才能口齿比不过自己,但仗过处境比自己好。宁国府里贾珍算是一人独大,又是族长,只要尤氏老老实实的,就能心宽身闲;李纨有好公婆,眼下又有了身孕,只管相夫教子就是。哪个像她似的忙碌不得清闲,整日里心眼子不够使的担心这个那个的。
凤姐儿心里陡然没来由地起了一股子厌烦之意,却仍旧向邢夫人笑道:“竟是这样的事!我还以为这是为了二爷小时也有个嫡亲哥哥的缘故,所以才排得行二呢,若是按这个说法,大房二房怕是各排各的也未可知。”
邢夫人哼了一声道;“罢了!那孩子一岁多的时候就殇了,还没入族谱呢!我知道你还不信我这老婆子,可怜我一门心思为你们抱不平呢!我这身份,原就是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今日不过多句嘴罢了,才不管要什么人领情呢。”
凤姐儿见邢夫人要着恼,忙好言解劝了几句,半天才把邢夫人说回了好脸色。邢夫人也不愿就此僵了,就着凤姐儿台阶下来,又对凤姐儿道:“我今儿说的这些话,无非是让你心里有个数,以后为我们这房多挣点脸面罢了。如今我们这里也就你还能入了老太太的眼,不管时日多久,日后必是要发达的,只盼你享得好处时,不忘带擎带擎身边人,也就是你的贤良心慈处了。”
凤姐儿听得这话入了巷,心思活动起来。口里连道不敢,还请邢夫人多多指点。邢夫人笑道:“我竟没什么好指点你的,只不过给你提个醒儿罢了。如今你也算掌事了,身边可有足用得用的人?虽说娘家带来的好些,可光凭他们也有事情办不到的地方。你要是因为这个误了事,可不就有冤无处诉么?”
凤姐儿心下雪亮,戏做得更足了,站起来笑着挨着邢夫人坐下道;“竟是太太最懂我了,这般都替我想到,可要我怎么谢太太呢!这是太太的心意,我不领情可不是傻子了!俗话说一事不烦二主,竟是太太能给我荐两个人最好了!”
邢夫人见凤姐儿如此上道,话又说的这么甜,脸上早就笑开了,拍着凤姐儿的手道;“这话讲的,既是一家人,有什么谢不谢的。你知道我的心就好,你这么个好的媳妇,不疼你疼谁呢?你既这么放心让我荐人给你,自是不挑好的也不行了!”
说着就叫了人进来,是两个婆子,皆是邢夫人的陪房,一个是王善保家的,一个是秦显家的。两人向邢夫人并凤姐儿磕了头后,邢夫人道:“这两个人我就交与你了,若是有什么不好,打骂也全由你,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不论怎么样,总算让她们混出个样子就好。”
凤姐儿谦逊了几句,又对两人道:“明儿就去议事厅儿,有事安排。”邢夫人见时候不早,也就不留凤姐儿,凤姐儿见状便起身告辞。
回到家里,见绿枝低眉顺眼地掀起帘子,凤姐儿看也不看,径直走了进去。自贾母对凤姐儿敲打后,凤姐儿便很不敢掉以轻心,让三个通房丫头每天排两个人过来立规矩伺候人。因春水不老实,凤姐儿不待见她,多时只派绿枝福儿两个来。饶是这样,凤姐儿心里也憋着气,对她们从不有过多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