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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未婚夫射杀之后 (风储黛)


  
  他很早很早之前,便没有再想过了。
  
  夏殊则蹲跪了下来,皇帝伸出手臂去,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夏殊则沉默地反掌,要退去,皇帝却不放。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皇帝手掌卧着的那支翠翘,盯了片刻,想起在母后的肖像里似曾见过,他蹙着眉,任由皇帝握住,不再动了。
  
  皇帝道:“策儿,你还是肯来见朕的。”
  
  说到这儿,他忽然垂目失笑,“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为了你的乳名,朕跟你的母后还吵了一回,闹得阖宫上下战战兢兢,无人不晓,可是谁知道,她生你时难产,坏了身子,此后……朕,唉,也罢也罢,朕不想回想这事,朕因着它这么多年对你一直有失偏颇,朕心里明白。”
  
  夏殊则的唇已抿成了一线。他静静地折腰,发出沉闷而短促的咳嗽。
  
  皇帝道:“好好保重自个儿身子,你从小便有大病小病,缠绵不断,朕让你自幼习武,本也是为了养好身子,免得日后受不少罪。”
  
  “策儿,朕嘴上不说,心里不想,但总是惦记着你的,怪朕过去被薛氏的伪善温情迷惑,看不清了……你当朕老眼昏花了行么?朕实在是想听你唤一声‘父皇’,有十多年了,你再没叫过朕‘父皇’。朕昨日梦到了,心里不知多高兴,醒来只有你母后这间空屋子,一个人也没有留下,那时悔恨得拿头撞上了床木,撞了个大包,晕了半日,你来了,这会儿才稍稍好些。”
  
  夏殊则沉默地凝视着他,没有一个字。
  
  皇帝等了片刻,失落不已。
  
  “策儿,你回来便好,朕立即下诏,即刻将皇位传给你,来人,来人哪……”
  
  皇帝朝外唤道。
  
  像是拼着,在油尽灯枯之前,要赶紧立完遗诏。
  
  但没有人应话,夏殊则的手臂忽然紧紧托住了他的胳膊,蹙眉低声道:“别唤了。”
  
  皇帝愣愣地看着。
  
  他低声道:“我坐不了这个皇位,也并不恋栈。”
  
  皇帝怔愣着,“这是,这是何意?你是朕最出色的的孩子,你坐不了谁又能坐得?”皇帝脑中嗡嗡的,忽又想起这几日的风声动静,“老大回来了?”
  
  “是。”
  
  夏殊则应道。
  
  皇帝咬牙,“老大是个无情无义的冷血东西,当年便敢背着朕结党营私,还给朕投蒙汗药,实在狼心狗肺,朕悔没有杀他!”
  
  夏殊则沉默了许久。
  
  皇帝气得胸直起伏,不断地喘着粗气,支撑不住地倒了下来,夏殊则将他的身子扶正,替他盖上了薄毯。
  
  皇帝这会儿身子不行了,身上一阵一阵地发着冷,自知也没几个时辰了,趁着还有说话的力气,只想着一口气说完。“策儿,你怪朕对你狠心么?”
  
  这充满了恐惧的低三下四的口吻,何尝像是皇帝能说出口的。
  
  夏殊则道:“不怪。”他抬起了眸,漆黑如子夜的双眼,几乎洞穿了皇帝虚弱的内心,“只怪过你对皇姐太过狠心。”
  
  “朕……朕后悔啊……”皇帝泪水纵横,“清芷那时也还那么小,朕却让她远嫁匈奴,那些吃人吮血的豺狼,那样待朕唯一的女儿,朕也实在后悔!你恨朕是应当,是应当的。”
  
  夏殊则的手掌压在他的胸口,似无意识地抚了一下,末了,他垂眸唤了一声:“父皇。”
  
  皇帝恍如听错,挣扎地侧过身,惊喜交迸地瞪大了眼睛。
  
  “好,好,朕不枉了……也算不枉了……”
  
  皇帝想笑,又笑不出,担忧夏殊则的安危,忙道:“朕怕燕王对你不利,你且记着要防着他,他心术不正。”他担忧这个嫡子过于妇人之仁,虚弱地支起了眼睛,勉力说下去,“这些年,朕和薛氏那贱人坏了你名声,你原本是朕的几个儿子里最仁慈的那个,朕从不怕你输给匈奴和羌人,但朕怕你斗不过你几个手足兄弟,当防则防吧,日后谨慎行事。”
  
  皇帝说一句,喘一口:“这个江山,只有交给你才最为稳妥,朕不管你同燕王之间有什么过节,有什么情谊,或是达成了什么交易,你都记着,这个江山,父皇只想把它交给你,只有你能在皇位上坐得稳妥。”
  
  他颤抖的双手,将自己明黄发旧的龙袍撩开,露出里头的一片衣角,夏殊则皱眉,这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皇帝伸出了指头,给他看,虚弱而骄傲地笑道:“朕也无事,拿你母亲这根簪子把指头一根根划破了,立了一个衣带诏,你拿着,日后或有用处。等会儿,等朕闭眼了,你将这片衣带诏撕下来,揣怀里带出宫去。哪怕暂时不能与老大抗衡,日后,日后总有机会,朕总是信你的。”
  
  他无力地伸手,在夏殊则的脑后轻轻地碰了一下,这是夏殊则孩提时,父亲对他最亲昵的举动了。
  
  他低声道:“儿臣并不需要。”
  
  “留着。”皇帝道,“不论用不用得上,都是父皇的绝笔了,你就当父皇求你。”
  
  夏殊则默了片刻,终于点头。
  
  皇帝心满意足,道:“如此便好。”
  
  他伸手将夏殊则的肩膀推了一把,“朕不需要你来送终,见了这一面,便尽早离开,好好地活着,让朕走得安心。”
  
  夏殊则没有走,他冷静地蹲在皇帝身边,将脸埋了下来,至皇帝的薄毯之间,一时眼眶涨红,却没有一个字。
  
  “你啊,向来如此,朕从来不知你心里想的什么,你也不肯跟朕亲近了,朕如今愈发是想不明白。但是,如此也好,帝王心术,本就不那么容易被人揣测……”
  
  “还有一事,朕先前答应你,会替你护住卫绾,是朕没有做到。”
  
  “罢了,你本也恨着朕,不差这一桩事,去罢……”
  
  皇帝望着空洞而华丽的寝宫,双目安静地阖了起来,仿佛睡去。
  
  *
  
  深夜里,齐王追到了宫门处,终于堵住了要疾步离去的皇兄。
  
  “三哥。”
  
  齐王咬牙追了出去。
  
  夏殊则顿步,朝他看了眼。
  
  “三哥你竟要走了?以后,你以后会离开洛阳么?”
  
  夏殊则看着小五这单纯无害的面庞,他还稚气未脱,一身奶味儿,他低声道:“去看看父皇吧,我的事,你不用再想了。”
  
  他走出了深深宫闱。
  
  齐王凝视着三哥这次决然不顾的背影,心里慌张而困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是三哥攻入洛阳,带着兵马,肃清内乱,薛氏一门获罪。怎么如今稳稳地坐在那位子上的,是大哥,却不是三哥?
  
  三哥要离开洛阳,他要去哪?
  
  带着三嫂一起走么?
  
  *
  
  卫绾的针,将指头扎出了一粒血洞,她将染血的指头放入了嘴唇中抿了一小口,她看着凝住了血的伤口,和手里半成的一幅鸳鸯图,慢慢悠悠地发出一声叹息。
  
  她被卫不疑从芝兰院中接了出来,暂时安置在一处偏院,这是卫不疑自己的屋子,里外不甚宽敞,但在洛阳这几朝都城,能有个歇脚的地方便已不错了。
  
  卫绾也不敢奢求别的,只想能再见到殿下一面,他入了宫,从白日到现在没有过消息了。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了动静。
  
  “太子殿下。”
  
  卫绾心中一动,那根银针,险些又刺破了指头,扎出一片血来。
  
  上次一别,又是许久不见,卫绾几乎都快忘了,她是因为什么同殿下几乎闹翻。
  她要告诉他实情。
  
  卫绾的身子还没有复原,手脚一直疲乏无力,这会儿心神激荡,才将脚放下去,便几乎摔倒下椅,只好撑着脊背,咬牙等着,那片玄影终于从容地闯入眼帘之中来,熟悉的面容隐带憔悴,眼底布满了血丝,卫绾单是看着,便觉得心疼了,昨晚的梦又还历历在目,心中惶恐不胜。
  
  “殿下。”她朝他伸出手。
  
  这是求抱的姿势,她以前朝他撒娇时常用这个。
  
  在草原上两人一起出去游山玩水,骑马驰骋,有时在外露宿,她便这样朝他伸出一双臂膀,让他抱着,彼此之间汲取着身上的温暖,亲密地依偎着。
  
  他对她从来都是百依百顺,万分纵容的,等待殿下攻入洛阳的时候,卫绾无比地想念着草原那段时光。
  
  夏殊则走到了她面前,停了下来,却没有如她所等的那般,抱住她,他蹲了下来。
  
  这几个月,两人都尝尽了风霜,憔悴了不少,卫绾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心疼,却没有在殿下的脸上看到丝毫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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