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绾恼火得眼眸几乎要冒出火焰来。
若不是明知道这是个梦,她早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明知是梦,眼睁睁看着殿下渐渐衰败下去的身体,也难受得昼夜不安。
夏殊则道:“卫邕是陛下身边的老臣了,忠心耿耿,从无逾矩之心,陛下不该因为卫绾迁怒于他的。”
“你在为卫邕求情?”
老皇帝狐疑地揪了揪胡须,烛光昏暗,他几乎看不清这个嫡子的面孔,只觉得这个嫡子身上的气息实在过于冷冽,冻得这广明宫从炎夏五月,变成了冰窟窿似的。
“卫邕纵女欺君,损朕之威望,亦辱朕之储君,岂能放过他?”
夏殊则道:“若臣不再做这个储君呢。”
皇帝惊讶得身子后仰,“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满室烛光里,夏殊则抬起了眼眸,漆黑无澜,秀逸冷峻的面容,几乎没有丝毫人色,皇帝吃了一惊,胸口顿时一绞,“你,你这是怎么了!”
“臣活不久长了,故去之后,请陛下念在臣、念在卫邕亦有往日军功的情分上,饶恕卫氏一门罪过。至于卫绾,臣已亲自了结其性命,已经结案。”
皇帝被这将死之人还口吻平淡如闲话家常的逆子,搅得脑中嗡鸣,“你、你要朕改立太子?”
“国不可一日无储,改立是应该的,至于是燕王、楚王、齐王,是陛下的事了。”他撑到这儿,已近乎油尽灯枯,藏在玄青锦纹长袖之中的手,犹如被抽干了水分的秋日残枝,枯瘦得没有半点生机。
卫绾也不知殿下在皇帝面前怎能保持他一贯的硬气,在说完这句之后,便脚步一丝不苟地潇然而去的。
老皇帝在身后哽咽了,双眼浑浊地盯着那离去的不再有丝毫留恋的背影,唇舌无意识一碰:“策儿……”
卫绾随着黑雾飘出了广明宫。
殿下他果然只是硬撑而已,回了东宫,整个人便失去了主心骨,倒了下来。
东宫的婢女全部都在照料着他,昼夜不能离开,他这一睡却是三日。
这三日之中,没有任何废立储君的消息,卫邕在朝臣的联名血书下,被皇帝“顺应民心”地放了出去,卫氏一门无虞。
再苏醒时,便只剩下回光返照的那么一点迹象了,夏殊则倚着胡床,望着殿外榴火,开得盛如烈焰,比夕照谷漫山延绵的桃花更风华灼灼,可他掌中只有一抔桃花,被风干了的,失去了所有生命迹象的干花。
他垂下了目光,对身后的韫玉道:“孤是真的克妻么?”
民间所言,完全是玩笑话。他那两任未婚妻,是被薛家的人害死,他分明自己也知道!
卫绾从高胪那里听来之后,义愤填膺,心想自己当初怎么竟也跟着迷信呢。
可这句话,就因为是假的,从殿下嘴里说出来,意义却无比沉重,压得卫绾几乎喘不过气。
韫玉眼眶微红,她一贯冷漠,满脸写着事不关己,那还是卫绾第一次见她,有如此的动容之色。
夏殊则道:“孤死之后,必定是楚王即位,孤深知他气量狭小,恐怕不能容人,你带着孤的令符,到各处去将势力解散,命他们从今以后,或为大魏之脊梁,或甘于庸碌平凡,选择在他们,只是有一条,不可向新君寻衅,魏人不可再自相残杀。”
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但还时断时续的,韫玉俯身跪地,不住地哽咽着。
而那个手捧桃花的男子,却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仿佛睡去,剪影安详得犹如一幅古画,被裱入了斑驳雕花的窗棂里,凝刻成卫绾心中难以磨灭的永恒。
*
梦醒了。
不必月娘提醒,她也知道自己这梦做得太长了,睡的时日不会短。
她醒来,还未下床,月娘便见盥洗的水盆放在了木架上,低声道:“姑娘,洛阳翻天了!”
卫绾拿着毛巾的手忽然顿住,她的身体僵直了,猛然抬起了头。
月娘自是知道她担忧的什么,忙道:“三郎和殿下都还安好。”
卫绾点了点头,胡乱将脸颊擦拭了一番,将毛巾掷入水盆。又想到,月娘敢大声地说一句翻天了,那便是真的天翻地覆了,相信这芝兰院的守备已经被撤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
月娘伺候她穿衣,道:“是燕王,带着人里应外合,杀入了洛阳,闯入了宫闱,生擒了楚王和薛夫人,薛家一干人等,都被下了大牢。那薛夫人的哥哥,才得意了不过几日啊,转眼便吃了牢饭了,也是人算不如天算。”
“燕王?”
卫绾疑惑地想着,这其中,怎么会有燕王的掺和?
月娘说道:“这其中自然也有殿下的助力,否则燕王又岂能轻易地拿下洛阳的驻军。”说到这儿,她又有些气不平地道,“还有郎主。”
殿下、燕王、父亲,这三个人秉性各异,立场也不同,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同心戮力的,看来薛氏平日里的得罪的人太多了,四面树敌,岂有始终高枕无忧的。
只是,他们攻城似乎也太快了一些!
她猛地抽了一口气,“月娘,我睡了多久?”
月娘担忧不已,手掌捧着她的脸颊,指头全部伸出来,在卫绾面前晃了晃。
五日了?卫绾几乎要晕死过去。
这时常百草拎着裙摆,风一阵儿似的刮了进来,“姑娘姑娘,殿下回来了,他带着三郎一起入城了。”
卫绾的手指好容易颤颤巍巍地握住了一只瓷杯,可怜那瓷杯,还没等卧稳,便被卫绾毫不留情地打碎了。
“什么?”
常百草见状还以为不对,又重复了一遍:“是真的,殿下独自入宫去了,三郎,三郎他……”
“我的好妹妹,许久不见!”
门槛处骤然一跃而入一个修长的身影,卫不疑现在个子正抽条,数月不见便又猛地一窜,卫绾被骇了一跳,见到真是卫不疑,才惊喜不已,“阿兄!你伤好了?”
卫不疑被薛氏重伤,卫绾牵挂了这么久,没想到一见面又看到他活蹦乱跳的,岂能不喜。
卫不疑笑道:“是啊好了。”说罢他滴溜溜转了几圈,怕卫绾不信,皱了个眉头,将下巴一缩,便当即给卫绾表演了一个后空翻,稳稳当当落地。
卫绾受到惊吓的心才终于平复,她抚了抚胸口,道:“殿下一个人入宫去做甚么?”
“听说皇帝不行了。”卫不疑对那纵容薛氏养虎为患的老皇帝刮目相看,没有好脸色,说着还摇了摇头,道,“奉主公之命,我是来接你走的。阿绾,你真是瘦了不少,必是吃了不少苦头,从今以后,咱们便在家里好好养着,把身子养回来。”
在家里……养着。
卫绾一怔,心仿若沉入了隆冬冰冷的湖底。
第 78 章
夏日, 广明宫的烛火通常于酉时中便要点燃,这会儿已经亮了, 烛影幽深, 光滑可鉴的地面如鬼爪狰狞而舞, 燕王取了一封密信, 看罢之后, 嘴角含笑地将东西放了下来。
“太子来了?”
他正襟危坐, 望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夏殊则。
“皇兄。”
夏殊则容色清冷, 俊美如仙, 远远地立着,如玉树般旷逸冰莹。燕王的眼眸渐渐变得幽深,他这个弟弟实在是生得好看,远远一瞥,便令人心动。
“陛下被安置在凤坤宫, 你要去见他么?来人, 崔明德, 安排太子殿下去见陛下!”
随着燕王含笑地唤了一声,崔明德便弓腰踮脚而来。
夏殊则神色淡漠地瞅了他一眼。
崔明德被看得心中突突。
夏殊则没说什么。
凤坤宫三字, 于他心中泛起了一道漪澜。
皇帝正卧在榻上, 双目紧闭着,手里还握着一支翠翘,打磨得光滑的翠翘, 失去了原有的光泽,黯淡地躺在皇帝掌心。
宫门打开时, 走来一道孑然而修拔的身影,皇帝还以为是那不肖子回来了,心中大骇,直至看清楚,那映着幽暗的烛火一步步朝他走来的,是夏殊则,心中的紧张完全地退去,反倒涌上来另一种不安,带着隐隐羞愧的不安。
“策儿。”
他挣扎着起身,唤了一句,顿时老泪纵横。
夏殊则定定地看着,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满头华发,再无以往意气风发的皇帝。他记得幼年时,父亲的双臂是何等有力,能将楚王一把举过头顶,他们笑着,父慈子孝,其余的几个兄弟见了,羡慕有之,不平有之,可谁也没有说出口。身为男儿,眷恋那么点不该肖想的骨肉亲情如同一种罪过,如出生于皇室,则更是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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