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午,北三所里静悄悄的,也不见有人来。明珠静静地坐在原地,看着小窗户里的阳光一点一点落下去。
天擦黑的时候,金枝又来了,晚饭后,奴才们难得有一会儿的清闲功夫,把吃的给明珠塞进来,而后金枝倚着门,小声问明珠:“你这是怎的了,好不容易从火坑里出来,怎么又回来了呢。”
明珠饿得很了,咬着馒头,轻声说:“开罪了主子罢了。”她不敢对金枝说太多,生怕她惹祸上身。
“我真没料到还有再见着你的一日,”金枝似乎笑了笑,“怎么那位大人,没来救你呢?”金枝没见过严鹤臣,估计只是觉得他位高权重吧。
“他是御前行走的人,哪能护着我呢。”明珠把馒头吞下去,而后细声细气地说:“你快走吧,没来的叫人看见,到时候罚你。”
她这话音儿刚落下,突然听见有人在远处大声说:“好一个大胆的奴才,怎么跑到这来了!”
金枝在外面说了声:“我得空再来。”说着就跑开了,隔着一道木门,听着远处的叫骂声,间或还有金枝的呜咽,明珠的心揪得紧紧的。
她抬起眼,窗户外面能依稀看见清清冷冷的下弦月。
严鹤臣。明珠垂下眼,在心里悄悄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第26章
阒无人声的一夜, 和过去许许多多的夜晚没什么差别。明珠睡不着,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木窗下面发呆。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敲打在檐角上面, 汇成溪流, 落在三级踏跺上面。这座煊煊赫赫的巍峨皇城,在这萧疏的春雨之下,显得孤寂而苍凉。一丝丝的寒意,顺着半掩的窗户吹进来,明珠垂下眼,轻轻转了转手腕上的玉镯。
这玉镯还是上回严鹤臣给她戴在手上的,她一直都不曾摘下来,她无依无靠地漂泊在宫里, 如今若是就此殒命,也不晓得有几个人为她掉一回泪。
“娘娘, 事到如今,依您看, 我们该如何做?”郑贵人倚着引枕,头上戴着黛色的抹额,浑然一幅娇起无力的模样。
听着细密的雨丝拍打着茜纱窗,槿嫔垂着眼抚平了衣上的襞积:“圣驾明日回銮, 若是拖到明日, 只怕是不好办了。”槿嫔容貌昳丽, 可眉目间却是极其凉薄。
“这便是了,”郑贵人靠在引枕上, “左不过是个奴才,没了便没了,再拖下去才是夜长梦多。嫔妾这就让人去办。”
天慢慢地亮了,这一晚上,明珠没有合眼,她由衷地感受到无能为力,金枝的呜咽声还犹在耳畔,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到底有没有受罚。
这小小的木窗透出一丝白,下了一整夜的雨在破晓的时候依然不见停歇,反而愈演愈烈。隐隐着听见脚步声传进来,约么有两三个人,在她的木门之外顿了足。
门被人从外头拉开了,黄全真领着两个小黄门站在门外,雨水顺着他们的朱红帽檐往下淌,天色将明未明,人的脸都瞧不清晰,只觉得五官像是笼罩在恍恍惚惚的晦暗之中似的,只能看见脸上凸出来的鼻骨。
“姑娘,”黄全真呵着腰,语气沉沉的冷冷的,像是没有感情的死人一般,“郑小主醒了,醒了之后便向槿嫔娘娘哭诉,说是姑娘出言不逊在先,又巫蛊害人在后,如今只怕留不得你了。念在姑娘的体面,娘娘替姑娘准备了三样东西。”
他示意身后的小黄门上前,托盘上放着白绫、匕首和鸩酒。明珠的目光扫过这三样东西,又抬起眼看着黄全真,淡淡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槿嫔娘娘和郑贵人,不怕遭报应么?”
没哭也没闹,只冷冷地质问,这向来眉目温吞的女郎,此时此刻冷肃着眉眼,声音也是瑟瑟地叫人发寒,这语气无端的让人想起严鹤臣来。
黄全真有些心虚:“咱们都是做奴才的,姑娘别怪我,等姑娘去后,奴才托人给你烧纸钱。”
明珠看着托盘,目光又越过黄全真的肩膀,看着煊赫非常的紫禁城,她倒并不怕死,不过是一口气的事,只是这么不明不白地就死了,当真是亏极了。黄全真不催她,只是杵在她面前沉默地等着。
明珠看了一会儿,拿起了白绫:“金枝怎么样了?”她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个问题,黄全真一愣,过了会才想起来金枝是哪个,这女郎当真是有趣,自己眼看着要赴死了,还挂心着旁人的死活。
“这奴才不大清楚,只知道精奇嬷嬷把她关了起来,是打了板子还是掌嘴就不知道了。”
“到底是因为我,等我死后,替我向槿嫔娘娘求个情,放她出宫去吧。一个末流的奴才,槿嫔娘娘理应高抬贵手才是。”明珠施施然说道,而后把白绫展开,“你们都出去吧。”
黄全真和身后的小黄门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沉默地从屋子里退了出去,顺便掩上了门。
这回真是不明不白地死了,没了严鹤臣,她连半点反击的余地都没有,到底是人微言轻,初出茅庐,不被人护在羽翼之下,不消片刻就要把自己搭了进去。
明珠半点也不留恋这个世界,只是偶尔又觉得自己该惜命,毕竟前脚出了河间府,后脚进了紫禁城,里外里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笼子,许许多多的人情风物还未得一见,这般死了有些亏。
不过也罢,死就死了,早死早超生。
明珠看着柔旎,只是一个人荒芜的长大,骨子里也透着凉薄,她听着外头的雨声,把白绫挂在了房梁上面,手指打了个结。都说吊死鬼模样最丑,青白着脸,舌头伸得老长,到了地府里面,也不大容易投胎。
可明珠却觉得,能留个全乎身子也是好的,死得难受些也无妨。
她把脖子放在白绫的绳套上,微微合上了眼,踢翻了杌子。这十几年生命像是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过,从母亲再到哥哥,而后还有金枝,空气一点点从她的肺里挤出,她的意识也越发的恍惚,倏而脑子里闪过一双眼睛,深沉如海,恍惚而悲悯。
这是谁呢?
黄全真站在门外,听着屋子里凳子倒地的声音,哪怕是在紫禁城里浸淫了这么多年,生生死死的见得多了,到了这时候,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他小声念叨着:“只怪姑娘错投了胎,人有人路,鬼有鬼途,姑娘好生走自个儿的路,莫要来找我。”
雨幕愈发细密了,黄全真在心里掐算着时辰,估计着时辰快到了,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突然在视线所及范围内,看见了一个人,他穿着黑色的鹤氅,兜帽戴在头上,看不清面容,他踏雨而来,在细密的雨幕之中,这一袭玄色,带着慑人的精神压迫,竟让人喘不过气来。
天地间一派昏黄,压抑逼仄得让人的心都揪得紧紧的,几乎喘不上起来,他穿着云头纹缎靴,每一步都溅起水花,步子极快,几乎转眼间就走到了黄全真的面前。
“你是谁?”这人的模样太让人联想到勾魂索魄的无常鬼,偏偏后头又是阴气逼人的北三所,加之这萧索透骨的雨幕,让人觉得肝胆欲裂。
那人根本不理他,径直去推他身后的门,黄全真一低头,看见他在地上投下的浅浅的影子,壮起胆子说:“你是什么人,敢在这个时候闯过来,你开罪得起么?”
说着伸手去拦他,却不料那人微微侧头,阴沉沉的空气中,他的面容晦暗不清,只是那双眼睛里像是最锋利的白刃,要把人的灵魂从躯壳里面挖出来。
突然间,他抬起腿,一脚把门踹开。这屋子已经建了有些年头,这一脚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就连门框都晃了起来,檐上的两片瓦片,啪的一声落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黄全真骇了一大跳,哆哆嗦嗦地对着身边两个小黄门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拦着他!”
三个人一起冲进屋去,正看见那人把明珠横抱在怀里,他方才穿在身上的玄色鹤氅,已经裹在了她身上,明珠的头偏向里侧,无力的地垂着,生死不知。方才没看清,如今他转过身来,那双眼睛阴森得慑人,像是在看死人似的,黄全真呆立当场,也不知晓过了多久,他才如梦初醒,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严……严大人。”
这个活阎王不是随御驾出宫了么,按照脚程算,至少要等到明日这个时候才能回宫,可偏偏他就回来了,不单单回来了,而且越过大半个紫禁城,一路来到北三所。
严恪这时候才气喘吁吁地赶来了,手里握着一把雨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严鹤臣看也不看黄全真,抬步就往外走,严恪撑着油纸伞挡在他头顶。
严鹤臣的步子迈得很大,严恪只有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看着干爹怀里的明珠姑娘,这向来眉目讨喜的年轻女郎如今青丝颓散,面色惨白,脖子上青紫的勒痕触目惊心,他小心翼翼地说:“干爹手酸不酸,让奴才替您……”
这声音就散在空气里,严鹤臣理都不理,严恪自知劝不过,也就不再提了,他心虚地看了一眼严鹤臣,心说这次可是完了,一顿瓜落儿是少不了了,干爹临走时着意让他看好明珠姑娘,如今不单没成事,明珠姑娘也悬了梁子。
至于严鹤臣是怎么由一夜之内,从百十里之外的京郊回来的,他根本不敢问,只知道从见到干爹的那一刻,他的脸就像是被冰封住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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