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斯芳将一张不成样子的脸埋了下去:“大人不要问了。”
唐糖眼尖,拉着纪二往那厢趟了几步,隐隐望见那个巨大水晶罩子的底部,月光映下,那里正爬行着一群草蟞模样的黑色虫子,但要比草蟞大上许多,外壳略硬。
她指了指,纪理了然深深吸了一气,唐糖好奇心重得不行,无所避讳问:“你难道吃虫子?那你拉……”
女子哭得愈发凄楚,纪二凑过她的耳畔:“她在此间应该已然两年余,别再问了。”
两年?怎么可能!怪道这屋子里的气味简直……唐糖眼瞪得老大,反被他揉了揉后脑勺,她点了点头,复摇一摇,唏嘘不已。
唐糖左瞧右探,正犹豫此行要不要困在这位曹小姐身上,却听她道:“密室就在楼上,我便是从楼上落下来的。那东西若是还在,自然仍在楼上。”
唐糖抬头望,头上的楼板是封闭的,她连忙与纪二悄言:“看来这件屋子乃是陷阱式的构造,不排除下层还有陷阱翻板,脚下千万小心啊。”
他应一声,又问:“曹小姐当初是直接自二楼入宅,而后打算自上而下?”
“是。他的机关图……是如此绘的。”
“谁人所绘?”
曹斯芳泪水滂沱:“是他随手所绘之草图,我……他不会放过我的。”
“是齐王殿下?”
曹斯芳只是泪流。
唐糖想不明白齐王、皇帝与这曹小姐之间的关系,这里也不是问的地方,只得与纪理悄言:“我想去楼上看看。”
“不行。”
“大人啊,我什么都不取,只看地形。”
“休想。”
“切,不要这个样子,我又不是在求得你的同意,我受人之托来探地形,并且很好奇……这个罩子当初是怎么掉下来的?我真的很想看看。”
“做梦。”
曹斯芳呜呜道:“你们在争什么?万万别去楼上,楼上机关重重,不是寻常人能够想见的。”
这样一说,唐糖愈发被她吊起了胃口,她是真的非看不可了:“曹小姐看来很有心得?不知师从何方高人?”
曹斯芳神情凄楚,只是不语。
唐糖趁纪理正在凝神研读曹小姐身外那水晶罩上镌刻的淡淡文字,一个箭步蹿上了楼梯的扶把,半个身子挂在上头:“去去就来。”
曹斯芳低唤:“不要触碰那些四处乱飞的绢帛!”
唐糖称一声“多谢”,轻身半踩着楼梯扶把蹭蹭而上。回头一看那家伙竟是紧随而来,她也只好无奈吩咐:“你只记得踩着扶手上来,万不要踩脚下的楼梯,大人太高了,猫低些身子,不要撞了脑袋,凡我踩过的地方你才可以踩,知道没有?”
纪理怒不可遏:“不用你教。”
楼梯很长,楼很高,唐糖半天才到了地方,轻轻落地,向后招一招手,示意纪二跟上,趟地缓行。
一楼看似不大,二楼哪里是什么密室,根本别有洞天,反形似一处大厅。厅中央伫着一只大鼎,大到可容五六人在里头洗澡,鼎中隐隐有幽幽的绿色光亮,鼎上悬着一柄剑,被绿光映照,看起来乌亮亮的。
厅中并没有曹小姐所说到处飞的绢帛,唐糖算一算曹斯芳被困的位置,约莫就是那口鼎的侧下方?不过厅中桌椅凌乱,一片狼藉,仿佛曾被人狠心扫荡过,整个厅堂更有一股恶腐臭气。
在宅子外头就可以听见的窃窃人声,此时从厅中央幽幽泛出来,近听却反倒不那么毛骨悚然了。
“此处当真两年余没有来过一个别的人?不像啊……”唐糖往身后随手一拉,以为拉到的是纪二的手,那只手却是透骨冰凉,木木然毫无手感可言,唐糖惊极将那只人手一甩,那具本来靠墙而立的无名男尸,终于倒在了地上。
唐糖不愿去看那人的脑袋,低唤:“大人?”
没有声音。
唐糖又唤了声:“纪二?”
依旧没有声音。
她一慌神,脚底才乱一步,但听脚底“咔”地一响,脑后墙洞忽然“嗖嗖”射出数根箭矢来,原来墙上弩机连着脚下机关。
身子猛地腾空而起,往后疾闪,唐糖起先大惊失色,怎料怀抱温暖踏实,心很快安定下来,嘴硬道:“要不是你故意不做声吓我,我怎会踩到那玩意?况且这些小意思我还懂得躲,要你抱我作甚?”
此间险情重重,他抱着她心底却甚是舒坦:“曹斯芳撒了谎,此间时有来人,二楼尸体横陈,这一具方才死了半月,东首两具,有四五个月,那边三具,却已然超过半年。与其趟着地走,不如让他们为我们探一回路。”
唐糖向他脚下看,方才惊觉纪二脚下竟已是铺了好几具尸首,他正踩在其中两具之上。那些尸首也是真的倒霉,几乎要被他踩瘪了。
“大人这办法简直笨透了。你放我下来,我有钉有绳,若想避开脚下机关,可将身子吊在半空前行,哪有踩着别人的肉身探路的?说出去教人笑死,你就不怕人家的鬼魂不得安宁,跑来找您算账?”
纪理厉色将她一瞪,却将脸凑近了,仿佛随时就可以吻上去,唐糖红着脸,一脑袋缩避开去:“你做什么?”
他不语,被她娇羞神情惹得心猿意马,在她的心里,竟是不曾怨他?他轻轻嗅了嗅她,屋里的气味实在糟糕,只有他怀中这个小人的味道尚且怡人。
唐糖见这个家伙总有心思想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真心讨饶道:“大人还是……有点脑子的。不过,你先放我下来,我自己立好。不然我们这样行动毫不灵活,遇险全无转圜啊。”
他不舍地又抱了许久,才依唐糖所言,将她轻轻放在身后,蹲身又去推其中一具尸首,那一具倒霉男尸方刚向前行进数尺,忽然一阵“突突突突”,那尸首居然贴地巨震起来。而后眼看着十余根尖利的箭矢,密密刺穿那人的身体,瞬时一股扑鼻恶臭。前边那处,弩机就埋在地板的下方!
纪理继而拨过一具去旁侧探路,就仿佛在拨弄什么工具一般。
唐糖看不过眼,这家伙应变力是不错,却全然不了解机关,这样子几时才能到达中间那个鼎?
但凡闯入机关的人,通常要么一心逃命,要么总有所求,一般惦记的都是怎样避开机关。她唐糖却非误撞此间的不速之客,更非贪财求宝的盗贼。她这些年玩得多读得也多,好容易实地见着这么个宝贝地方,哪能傻乎乎由得造机关的人摆弄?
墨子残卷上书,最高明的工匠,才会将主控机关安在人们顶顶意向不到的地方。唐糖望向那口大鼎,它分明像一个盛放宝物的容器,她已然可以确认,那些奇怪的窃窃人声,正是从这口鼎中传出的。
“幸亏今夜想着踩点,绳子不曾少备。”唐糖抛出两枚羊眼钉,一近一远,分别牢牢钉在了天花板上,她将钉钩上连结的绳子往腰间绑牢,轻身往上一蜷,人便倒吊在了其中一根绳上,“大人原地待着,我荡过去看个究竟。千万别过来,地上机关无数。”
她说话已然荡了出去,纪二再没法子拉住她,怒骂:“回来。”
唐糖已然够到了后面那根绳子,回头同他一笑:“嘿嘿,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今夜大长见识,很多工匠真的不过如此,这间鬼宅我算看出来了,一定是个很富贵的人弄的,十分富贵!花哨有余,匠心不足,故弄玄虚的成分居多啊。我现在是摩拳擦掌,非破了这一屋子机关,破了这所谓鬼宅不可。不然,墨子残卷……哼,我对不起赠书之人。”
“小混账。”
“别骂我,我不会死的,你也给我好好活着,我才好……”唐糖不说了,她又往前方的天花之上抛了一枚羊眼钉,抛得力气不够,当啷啷,那钉子落下来,砸到了铜鼎之边缘,索性弹落进了那个鼎。
唐糖将连结那枚钉子的绳子狠命一拽……它竟纹丝不动。
她一心急,将绳子一勒,索性一个飞身踏在那铜鼎的把手之上,猫身往里头一看,此鼎很深,鼎中绿光盈盈,中间有一只大大的乌木盒子,却因那绿光实在太过晃眼,暂且分辨不出上头写的是什么字。
唐糖不敢轻易探手下去,轻将鼎身摸了一周,终于摸到了一处异样,她手指一顿,鼎中窃窃之声本来愈来愈响,此刻却渐渐消没无声,绿光也熄灭了。
唐糖回头笑:“我好像摸到了。”
原地压根不见了纪二的人!
她不及慌神,那口大鼎之中的声响忽然换做风声,呜呜而起,好些淡黄色的绢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啪啪打在鼎内的壁上,慢慢风力愈加厉害,那些绢帛飞将出来,打在唐糖手上,继而扑面而来,愈来愈多……几乎就要打向她的全身。
唐糖只记得曹斯芳说过,“不要触碰那些四处乱飞的绢帛”,她在铜鼎的边缘立妥,够向鼎上那柄乌金之箭,打算挥剑砍走这些凌乱绢帛。
虽不知他人何在,有剑在手,一会儿或可借剑救他。
手未曾摸到剑鞘,却被那只温暖覆上来攥住了,他轻凑去她耳畔道:“勿碰此剑。”
绢帛漫屋纷飞,他也立在这口鼎的边缘,唐糖眼泪都流出来,回身紧紧将他抱住:“你不要总是吓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