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时常感到腰酸腿软,心情也时而焦躁,时而烦闷,好端端的就想哭。
她一哭起来,便止都止不住,事后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莫名其妙,全然记不起自己在哭些什么。
若贺时霆在还好,若他不在,东宫上下谁也哄不住她,只能小心翼翼地伺候,使尽浑身解数,就为逗她笑一笑。
如今楚楚身份贵重,以往与她有些交情的贵妇自然更加献媚讨好,变着名目给楚楚送稀世珍宝,邀楚楚参与自家宴会。
楚楚身子笨重,提不起兴致,大都婉拒了。
旁的赏花宴满月酒倒无所谓,文怡大长公主是皇帝唯一在世的姑母,德高望重,她的六十大寿,楚楚是必要去贺一贺的。
文怡大长公主生辰当日,楚楚一早便起来了。
她着意打扮得端丽华美,连口脂都细细挑了好一会,最后选了个桃花般娇艳的颜色。
贺时霆原要上朝,却迟迟不曾出门,双脚仿佛钉在东宫的地上似的,站在那儿看着楚楚,许久没挪动一步。
楚楚往眼角贴了朵艳丽的蝶翼钿,又觉得太过柔媚,将它取下,回眸间,眼尾瞥到了贺时霆。
她忙得很,边在八角金盒里挑花钿,边对贺时霆道:“霆哥哥你先自己用饭,用完就去上朝吧,别等我了,我还要好一会呢。”
贺时霆目色深深,几乎要冒出火来,恨不得抓着楚楚,将她脸上的妆洗个干净,不让任何人瞧见。
楚楚并未发觉贺时霆的心思,她在额心贴了滴珠花钿,见贺时霆还在,小小地叹了口气,“怎么这样缠人?那我先陪你用饭,用完再回来。”
她抱着肚子站起来,贺时霆立刻过来扶,楚楚半靠在他身上,得意地看着贺时霆,“是不是没有我陪着,用饭就不香了?”
贺时霆被她投来的这一眼勾得心驰魂荡,胡乱点了点头。
两人一道用过饭,楚楚又抱着肚子坐回梳妆台。
再不走就要误了上朝的时辰,贺时霆便是再咬牙切齿,也只好先离开。
不久,楚楚装扮得宜,带上贺礼去往公主府。
东宫的马车刚到公主府,文怡大长公主便亲自出来,迎楚楚进去。大长公主虽上了年纪,鬓染白霜,眼神却还是清亮的,一身华服,优雅从容。
楚楚笑着与大长公主见礼、贺寿。
待前厅贺礼送完,宾客俱都入席,楚楚也落了座。如今太子权势正盛,又得陛下宠爱,在场众人无不笑语晏晏地围着楚楚这位新任太子妃转。
楚楚的身世众所周知,曾沦落奴籍,后又认祖归宗。
她的生父楚攸骞是探花郎,楚家也算书香门第。但这样的出生,对于太子妃来说,还是太低微了些。
京城比楚楚出身好,门第高的闺秀不知凡几,对于楚楚能当上太子妃这件事,众人虽羡慕,却也不服。
不过是凭着美貌,一时将太子殿下蛊惑了而已。来日色衰爱弛,哪能比得上家世高贵,自幼被当做主母教养长大的名门贵女?
因此稍有些心思的人家,俱都盯着太子良娣,太子良媛的位置不放。
此时得封太子妾,来日待太子登基,少不了一个妃位,或是贵妃位。
更甚者,有可能坐上皇后之位。
毕竟前朝曾有过太子妃家世低微,最后由出生大族的太子良娣当皇后的先例。
谁能对这样的诱惑不动心?
故而在座诸位妇人面上欢声笑语,实则心思各异。
楚楚对着满桌的佳肴,心里惦记不知贺时霆用饭了没有,自己则压根没动过几筷子。
她斜对侧坐着傅夫人,傅夫人是昭华长公主次女,户部侍郎傅茗正妻,育有一女,方一岁半,生得玉雪可爱。
傅夫人见楚楚心不在焉,诱着女儿叫舅母。
“舅母。”粉嘟嘟的小团子声音很清亮,说完,还弯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朝楚楚笑。
楚楚被这粉雕玉琢的小团子逗笑了,“好乖巧的小宝贝,是在唤我么?”
仔细算来,傅夫人是贺时霆的表妹,这孩子唤楚楚舅母倒是没错。
小粉团对着楚楚笑出一排白糯的乳牙,伸着手撒娇:“舅母,漂漂。抱!”
楚楚有孕,不宜抱孩子,傅夫人笑着对她致歉,“娘娘恕罪,这孩子被宠坏了。”
楚楚摇摇头,“是叫蜜儿?好聪明的孩子,来,舅母瞧瞧。”
粉团子赶紧从她娘的腿上爬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楚楚身边,扑倒在楚楚腿间,“舅母,香香!”
楚楚对漂亮的奶娃娃爱得不行,让她攥着自己的小指儿,喂她吃了颗果子。
席间众人见楚楚笑了,纷纷夸赞楚楚温柔可亲,小孩儿的眼睛最明亮,所以才会这般喜欢楚楚。
楚楚同蜜儿玩了会,见她盯着自己颈间的金螭璎珞圈瞧,索性摘下,让蜜儿晃上面坠着的碧玉孔雀玩。
在座的夫人们谁家没有几个漂亮的小娃娃?
她们看楚楚这样喜欢蜜儿,虽不屑于傅夫人特意带孩子来讨好,却也都顺着楚楚的喜好,说了些自家孩子的趣事,又夸楚楚的孩儿将来定会极聪颖可爱。
席间气氛其乐融融,偏就有些格外不识趣的。
柳夫人突然插嘴,阴阳怪气道:“太子妃这般喜欢蜜儿,想来腹中定是个女儿了。”
她此话一出,席间笑语顿时停滞了片刻,几位脸皮薄些的夫人面色带上尴尬。
众人虽不明说,但也都知道太子妃的第一胎,定想要个男孩。哪有上来就说人家的孩子是女儿的,这不是咒人么?
何况柳夫人语气讽刺,并不像是无心之言。
楚楚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倒不是如其他人所揣测的,她想要男孩,故而觉得柳夫人的话晦气。
她是被柳夫人话中隐含的意味气着了。
她怀的是女儿又如何?
霆哥哥和她的孩子,无论男孩女孩,都是她的宝贝。若是女孩儿,便是大周最尊贵的女孩,合该受尽万千宠爱。怎么到了柳夫人嘴里,她的女儿仿佛很低贱?
楚楚近日脾气不好,闻言凌厉地瞥了柳夫人一眼,“柳夫人今日话这样多,莫不是也想要个女儿?”
不待柳夫人回答,她又道:“也是,柳家那么多妾室,生养了七八个庶子女,却从未听闻柳夫人的肚子有何动静。”
此言一出,在座诸位贵妇皆都低低笑了。
所谓杀人诛心,楚楚这话真是捅到了柳夫人最痛的那块肉。
柳夫人记起五年前自己小产的孩子,咬碎一口银牙,才堪堪忍住扭曲的表情,顺从地低着头。
不过是个有些姿容的贱人罢了,得意什么?太子的妾室,太子的庶子女难道会比旁人少?
日后太子登基,后宫佳丽三千,到那时谁得宠,谁失宠更是另当别论。
楚楚知道柳夫人心中在打什么主意,她也知道今日在座的,许多人都打着一样的主意。
她唇角勾勒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柳夫人低着头做什么?”
被楚楚点名,柳夫人咬着牙抬头,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回太子妃,妾身见公主府的仙鹤瓷杯精巧雅致,一时看住了。”
楚楚闻言,拈起自己面前的那个仙鹤瓷杯,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当柳夫人是在想该如何将柳三姑娘塞进东宫做良娣呢。”
柳夫人掩在袖子底下的手一抖,脸色都僵了,不敢回是,也不敢回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马上还有一章。
第70章
席间众人皆屏气凝神, 不敢轻易出言, 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咚”。
一个仙鹤瓷杯落在铺着绒毯的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众人的视线全都聚集在摔落瓷杯的楚楚身上,侍立在门边的丫鬟见状,立刻蹲下来捡,被楚楚拦住了。
楚楚含笑望着柳夫人,眼里暗藏的情绪无人能捉摸得透, “柳夫人,我的杯子掉了。”
屋内一片鸦雀无声。
柳夫人心中微震,逐渐浮现一个不好的猜测。
楚楚没有再开口, 就那么淡淡地看着柳夫人,看得她挪动步子,跪下在楚楚身前, 捡起那个茶杯, 用双手捧着,递给楚楚。
柳夫人只觉得无数火辣辣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背上,屈辱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良久, 那个茶杯都没有被取走。
楚楚抿着唇,笑意若有似无, 仿佛烟雨迷蒙中的山茶花,“一个脏了的瓷杯,柳夫人即便再稀罕,也不该递给我。你当东宫同你们柳家一般, 什么脏的臭的都不挑么?”
这话似乎在说杯子,实则在说柳三姑娘。
似乎在对柳夫人说,实则在警告在座所有对东宫怀了心思的人。
柳夫人的脸色顿时涨红地要滴出血来。
席间气氛僵硬,傅夫人眼睛一转,笑着将蜜儿抱到楚楚面前,“这孩子在我腿上坐了会,闹着要看漂亮舅母呢。”
傅夫人一开口,众人俱都笑着接过话茬,开始说教养孩子的趣事,不再去管跪在地上的柳夫人。
今日是大长公主寿宴,楚楚不欲生事,便顺势逗起嫩豆腐似的小蜜儿,同那些夫人们聊些育儿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