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大致为陛下病重,立晋王为太子,代为监国。
贺时霆自马上翻身而下,边听边往庄内走,周身气息越来越冷冽,“他们都有何反应?”
灰衣男子答道:“晋王已入宫谢恩,齐王对此颇有不忿,并不信服。襄王昨日于齐王府大醉而归,还未醒来。”
这道圣旨来得太突然,也太巧了,怨不得齐王不信服。
只不过旨上的宝玺印是真的,圣旨又是由德高望重的平王宣读,齐王无法反驳。太子之争终于尘埃落定。
这下皇帝危矣。
无论皇帝为何会突发疾病,晋王又为何会拥有封太子的圣旨,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只要皇帝“病重而死”,晋王就能名正言顺地继位。
以晋王的狼子野心,至多两天,很快就会对皇帝下手。
皇帝一旦驾崩,接下来就轮到贺时霆了。
贺时霆早有谋反之心,他若不反,那三位无论谁登了帝位,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只是皇帝对他恩重如山,他即便再狼心狗肺,也绝不可能在皇帝在位的时候谋朝篡位。
可惜他没反,晋王却先反了。
此时皇帝危在旦夕,贺时霆却没有晋王意图弑父的证据,他若闯宫,定会被扣上谋反的帽子,他若不闯,便只能看着皇帝被害死。
贺时霆只能佯作正常进宫请安,见过皇帝后再做打算。
此刻,宫中只怕早已布了天罗地网等着他,他最好不要妄动,等晋王与襄王等闹起来,再坐收渔翁之利。
可他等得,皇帝却等不得。自古天家无亲情。
贺时霆要进宫,也要铺好后路。他令手下四十万禁军整装待发,若午时一到,宫中未有自己的消息传出,便以晋王谋反,保护皇帝的名义闯入宫中。
他又写下三封密信,令人暗地送往昭华长公主等三处府邸。
贺时霆安排好一切,正要出门,却见楚楚只穿着绫袜便从屋里跑出来。
他眉心一跳,迅速把她抱起来,“伺候的人呢!怎么让你就这么出来了。”
楚楚被他抱到床上,脚丫子也被他握在手心捂着,“你别骂她们。我醒来没见着你,心里害怕。”
贺时霆要训她,见她秀发睡得乱蓬蓬的,侧脸上还有一道粉红的压痕,乖觉又可爱,又舍不得训了,“你乖些,我出去一趟,尽快回来。”
楚楚醒后还未来得及看信,也丝毫不记得贺时霆方才说过的话,支棱着脑袋不答应,“我和你一起去。”
贺时霆把她焐热的脚放进被窝,将事情的轻重缓急与她说了一遍。
往常他也会和楚楚提起些朝中之事,楚楚对朝局了解颇深,她怕贺时霆在宫中出事,但也知道皇帝对贺时霆很好,这一趟贺时霆是非去不可。
楚楚拧着细眉,“霆哥哥,真的不能直接带兵闯进去吗?只要救出陛下,陛下定会为你正名,不会判你谋逆的。”
贺时霆摸摸她乱乱的绒发,“傻孩子,我若就这么直直地闯进去,晋王定会立刻杀了陛下,推说是我谋逆,害死了陛下。但我若佯作不知,正常进宫请安,晋王怕惹嫌疑,便不敢在今天便谋害陛下。”
楚楚还是担心,“可你谁都不带,只身进宫,晋王要害你怎么办?”
贺时霆道:“宫内有当值的禁军巡逻,我进去并不是完全孤立无援。且我已经命令宫外军队,见势不对便闯宫。”
楚楚听得心慌,“那若陛下是真心想封晋王做太子,禁军一闯进去,你就是确确实实的谋反了。”
贺时霆沉默,他抱着楚楚,没有说话,良久,才道:“我会平安归来。”
四十万禁军,他即便真的反了,也只会成功,不会失败。
楚楚相信自己的夫君,却忍不住担忧,她强撑着冷静,道:“或许你不用入宫,我,我去求见皇后娘娘……”
贺时霆吻去楚楚眼角的泪珠,“求见皇后,需宫人来回通传,来不及的。”即便来得及,他也不会让楚楚冒险。
“宝宝别怕,晋王这件事破绽百出,只要我找出他伪造圣旨的证据,或是见到陛下,定能全身而退。即便事情真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我也不会让自己出事。”
他说到最后,眼里已凛然尽是杀意。
事已至此,楚楚知道贺时霆不可能坐视晋王害死皇帝,只好支持他的决定。
“霆哥哥你去吧,不用担心我。我会乖乖待在这的,昨日我们出京,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一时间也找不到这里。我和小宝宝都在这里,等你来接我们。”
“好乖。”贺时霆没有时间再拖延了,他喂楚楚喝了几勺姜汁奶,哄她自己好好吃饭,便跨马自京郊往皇城飞驰。
偌大的皇宫异常平静,并没有因皇帝病重,或是因晋王被封太子而起任何波澜。
兴德宫内更是安静,皇帝病重,御医俱都聚在侧殿,而晋王则守在皇帝寝殿外,一副孝子模样。
除此之外,兴德宫中只有几个宫人来来去去,连皇后和慧妃都不在此处。
贺时霆进宫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一路顺畅地到了兴德宫。
他步伐沉毅,深邃俊朗的面庞宁肃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如入鞘的利刃,不似以往锋芒毕露,浑身威仪却令人望之生畏。
“臣贺时霆参见太子。”
晋王颇有几分意外,没料到贺时霆能这样恭敬地对自己行礼。
他被贺时霆压制许久,难得有机会见贺时霆向自己低头,素来温和的唇角高扬。
贺时霆没等到晋王免自己的礼,也不在意,自己站直了,转身往皇帝的寝殿内走去。
如此目中无人!
晋王成为太子之后,脸上隐隐的骄矜之色顿时僵住,“贺侯止步,父皇病体未愈,需要静养。”
“是么?”贺时霆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晋王一眼,淡漠的眼中似含深意,又似乎不含任何意味,“今日怎么没瞧见丁公公?”
晋王眼中出现刹那的闪烁,“丁公公在侧殿与御医商讨药方。”
贺时霆凤眸微眯,凌厉的光转瞬即逝,他朝晋王淡淡一笑,“陛下病重,臣身为陛下最信任之人,自当守在陛下身侧,听候差遣。”
晋王被贺时霆的话一激,脸上的笑更是维持不住,“本宫说了,父皇需要静养。安奎,请贺侯出去。”
一旁的小太监赶紧小步跑来,想请贺时霆离开兴德宫。
贺时霆一脚踹开晋王的人,径自往皇帝寝殿内走去,“太子为何一再拦我,莫非心中有鬼?”
晋王见他冥顽不灵,干脆撕破脸皮,道:“贺时霆擅闯父皇寝殿,意图谋反,来人,将他抓起来!”
贺时霆进宫时一路走来,发现越靠近兴德宫,禁军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晋王的亲兵,而兴德宫外,更是守着数千晋王亲兵。
他神色不改,嗤笑道:“晋王不如先操心操心自己?平王已被我的人擒获,招认与你伪造圣旨的罪行。”
晋王脸色突变,“给我把这个乱臣贼子抓起来!”
贺时霆方才那些话,都是诈晋王的,晋王的反应让他对皇帝的处境有了八分了解。
兴德宫外的人虽多,却抓不住贺时霆。他传了个信号,宫中禁军立刻朝兴德宫涌来,和晋王的亲兵打做一团。
晋王武功不好,被护着退进侧殿。
兵刃交接,混乱不堪,贺时霆趁乱进了兴德宫正殿,也就是皇帝的寝殿。
禁军护着正殿大门,晋王亲兵护着侧殿大门,双方一阵混战。
正殿内除了床上的皇帝,空无一人。贺时霆栓好门,疾步赶到龙床边,“陛下。”
皇帝病得昏昏沉沉的,听到声音,猛地咳嗽了好几大下,才睁开有些浑浊的眼睛,“是你啊。”
贺时霆跪在皇帝床前。
这会儿明明是白天,殿内却很昏暗,皇帝对此似乎习以为常,“外面在闹什么?”
贺时霆道:“今早晋王拿出一封圣旨,摇身一变,成了太子,此时正要诛杀奸臣。”
皇帝咳嗽一声,语含调侃,“谁是奸臣?”
贺时霆没回答,转而道:“陛下,晋王伪造圣旨,意图篡位,其罪当诛。”
皇帝冷笑,他气虚,笑了一阵,复又咳起来,“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
贺时霆跪在那,恭恭敬敬地道:“臣不敢。”
皇帝定定地看着他,忽而冷哼了一声,“你有什么不敢?”
贺时霆跪得笔直,“臣不敢伪造圣旨,意图篡……”
皇帝撑着床沿坐起来,贺时霆忙去扶,被皇帝嫌弃地瞥了一眼,“行了行了,朕从前怎么没发现你废话这样多!朕被自己的儿子害了,说出去难道很有颜面吗?”
贺时霆重新跪回去,“是臣救驾来迟。”
此时外间无数兵刃撞击,锵鸣声,嘶吼声不断。
晋王亲兵时不时还要吼一嗓子,“贺时霆谋反,你们难道也要跟着反吗?你们为奸人所蒙蔽,铸下大错。但太子殿下仁德,若你们即刻停手,定会饶你们不死。”
皇帝浑浊的眼睛睁大了些,里面不时闪过鹰隼般犀利的光,“朕仔细一听,怎么仿佛是你要谋反?”
不等贺时霆回答,他的目光钉死在贺时霆身上,重复问道:“你要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