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晟元每说一个字,就像是在叶安歌的心里划上一刀,这一路她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好不容易到了王府,便叫门房直接通报说要见攸宁。
那门房消失了片刻后,便来带路。
叶安歌没来过慕容焕在京城的王府,只觉得比别院略小些,更精致些,但府里的布置与别院无异。
一路行至攸宁所在的院子,叶安歌推开一间的房门,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在这炎热的夏天,屋子里居然还点着火盆,而攸宁就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头上放了一块毛巾,整个人已经瘦得形销骨立,哪里还有以往的半分娇艳。
叶安歌一见她这样,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大滴大滴砸在地上,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坐在床头,又让下人们将门窗都打开,而后伸手握住了攸宁的一只手,轻轻地在她耳边唤:“攸宁,攸宁,我来了,你睁眼看看我,攸宁……”
叫了也不知道多久,攸宁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又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里才有了几分光芒,酝酿了许久,才终于说出一句话来,“我……莫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你吗……”
叶安歌眼里噙着泪,一把捉住她的手,摁在自己的脸上,笑着道:“是我,你看你,难得我来看你一次,你却睡懒觉赖在床上不起来,我叫人将门窗都打开了,偏让太阳爷爷照照你的屁股,羞羞你。”
攸宁凝视着叶安歌,过了一会儿才闭了闭眼,缓缓地道:“也好,这样我能看得清楚些,你且扶我起来,让我靠着你说话。”
叶安歌连忙站了起来,坐到床头,小心翼翼地抱起瘦弱不堪的攸宁,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又将锦被往上拉了拉,好好地裹住攸宁,然后用双手环住她的身子,道:“这样好吗?”
攸宁的脸色本来比纸还要苍白,此刻不知怎的却有些泛红,她闭了一会儿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挣扎着从被褥下面掏出一个平安符来,像是怕叶安歌拒绝似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平安符塞进她的手中。
“这是我去庙里求的,送给你。”
叶安歌只见那平安符上绣着字样,正面是“幸福安康”,背面是“长歌万里”,这样诚挚的祝福,这样精致的绣功,一看就是攸宁特意为了她而做的。
叶安歌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滴在攸宁的手背上,却还是笑着道:“你这人,怎么不求我大富大贵,腰缠万贯呢?”
攸宁疲惫地笑了笑,道:“我觉得这两句更适合你一些。”
叶安歌紧紧握住手中的平安符,“幸福安康”,“长歌万里”,两句再简单普通不过的话却是攸宁替她去求来的,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的攸宁送给她的祝福,是极少有人真正了解的,她的心愿。
攸宁说了这几句话,用了大半的力气,靠在叶安歌的身上喘了一会儿气,这才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叶安歌道:“安歌,我一直都很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叶安歌摇摇头,眼泪根本止不住,含混不清地道:“不,你从没有对不起我。”
“我……知道你喜欢王爷,却还是占了你的位置,让你进了火坑,我……”攸宁轻轻缓缓地道。
“别这么说,就算王爷不娶你,他也不会……娶我……”叶安歌紧紧握住攸宁的手,泪如雨下。
攸宁闭上双眸,眼角处滑下两滴晶莹的泪珠来,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你和王爷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你念着他,他也想着你……”
听到此处,叶安歌心里莫名一颤,攸宁又继续道:“可我明明知道你们的情意,却还是忍不住迷上了王爷,就算知道他心里装着的那个人不是我,也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守在他的身边,伴着他……”
叶安歌眼睛里通红一片,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轻柔地出声安慰:“攸宁,这不是你的错,我和王爷……自始至终都是有缘无分,无论我做了什么,又或者你怎么做,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事实。”
叶安歌这话并不只是说出来安慰攸宁的,而是事实如此,她也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听了叶安歌的这句话,攸宁那双悲戚的眸中终于露出一丝释然来,她挣扎着又从被褥下摸出一样东西来,递给叶安歌,道:“你还记得这支簪子吗?”
“记得的,我记得的。”叶安歌低声呜咽道,攸宁递给她的不是它物,正是还在别院那时,慕容焕赏给攸宁的“攒珠青玉簪”。
攸宁看着叶安歌手上的攒珠青玉簪,眸中似悲似喜。
第120章 情路已无路,爱海水已枯
过了一会儿,攸宁终是下定决心般道:“这支簪子是当初王爷赏给我的,我一直小心地带在身边,原想着是我灰败的生命里的一点儿颜色,没想到却成了我这一生的桎梏。安歌,你帮我把它扔了吧,我不想下了地狱还被它牵绊住……”
叶安歌连声应道:“好,你放心。”
攸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她轻喘了几声,伏在叶安歌的胸口轻轻道:“你也送我一件什么东西吧,我……我想带到坟里面去,一直陪着我……”
叶安歌连忙浑身上下摸索了一遍,却只摸到了一个小东西——是用熊的尖牙做的,四枚之中只得了这一枚,刚刚穿上了红穗儿,刻上了字。
叶安歌一咬牙解了下来,塞到攸宁的手中,“这个是我亲手做的,你别嫌粗糙就好。”
攸宁拿在手里好好地端详了一会儿,笑道:“你这玩笑可扎心了,寿与天齐,福如东海,是我这种人配享的吗……”
叶安歌紧紧抱住攸宁,道:“可是……我也想不到更好的话送你了……”
攸宁浑身颤抖,又过了些许时候,她才让叶安歌把那熊牙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藏进衣服里,双手紧紧捂住,道:“有了这东西陪着我,就算是到了黄泉,见了阎王,我也不会怕了。”
叶安歌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险些又要落下来,只强忍着道:“别胡说,你这么精神,阎王才不会收你呢。”
攸宁笑着没说话,她自己的身子是个什么样她最清楚,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叶安歌一直陪着攸宁,同她说些笑话。
一开始,攸宁还能附和她两声,到了后面便只剩下轻浅的呼吸声了,叶安歌心里难受,微微一动,想着将攸宁放下,让她安眠。
没想到叶安歌刚一动,攸宁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她紧紧抓住叶安歌的手,昂着头,拼尽全力地睁大双眼,道:“安歌,我有一句要紧话,再不说……只怕真的来不及了……
你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中秋之夜,王爷就要动手了!”
叶安歌身子一僵,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事情终于还是要来了吗?
攸宁抬起眼睛,脸上一片回光返照般的潮红,眼睛雪亮雪亮的,目光灼灼,她紧紧握着叶安歌的手,尽量不间断地说道:“安歌,听我的话,别管这边将发生什么,你都赶紧逃得远远的,天翻地覆的时候,没有人会怜惜你我这样的小人物。”
叶安歌反手抓住攸宁,苦笑道:“我要是逃了,皇上那边怎么交代?王爷这边怎么交代?”
攸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安歌,道:“你真的想过吗?倘若谋反不成功,你会是什么下场?就算真的成功了,以王爷的性子,他会怎么做?”
叶安歌心里一紧,忽然想起了那时在云蒙山外,楚博衍骑在马上时,那睥睨天下的样子,还有他那遥远而冰冷的目光。
慕容焕和楚博衍,根本就是一类人。
谋反的时间连攸宁都知道了,邵晟元和王爷却从未对自己透露过半句,叶安歌一时间只想笑,一时间又如坠冰窖般彻骨地寒,而最终,她只是用力地把攸宁搂在自己怀里,轻声道:“好,我知道了,这世上,只有攸宁对我是最好的。”
“邵晟元也可以信赖。”攸宁看见叶安歌眼中划过一道冷光,担心她会做了傻事,于是安慰她道:“只是他心中有一个结,所以他不能透露太多,可是,你要相信他在最危险的时候,一定会舍身救你。”
“我知道。”叶安歌点头道,她一直都知道邵晟元的心里有一个结,一个尽忠却又情长的结,一边是对慕容焕的忠诚耿耿,一边是对攸宁的情意绵绵。
攸宁笑了一下,继续道:“三爷他只是性格木讷,不善于表达罢了。”
叶安歌微笑地看着攸宁,你知他不善表达,那你可知他喜欢你?
只是这句话叶安歌还是没有说出口,既然邵晟元不愿意告诉攸宁,想来是不愿意平添她的烦恼的,这番情意压在邵晟元的心底便好。
叶安歌又同攸宁说了一些话,待她又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当叶安歌从屋子里走出去的时候,邵晟元就站在门口守着,闻声转过头来。
他是一个谦逊低调的人,掉在人堆里都不太好找,但是他武功高强,而且无比忠诚。
叶安歌走到邵晟元身边,轻声问道:“方才你一直守在这里?”
邵晟元摇摇头,道:“刚才去见了一下主人,然后才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