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裘胸膛一阵起伏,眼瞳了像是打翻了墨砚那般幽深的黑,翻滚着簌簌风雪,叫张德胜抖了抖身子。
“谁叫你来的?”
他陡然阖了眸子,修长的手指碾在桌案上,指甲上涌出愤怒的青红之色。
时七吓得不轻,但仍是磕磕巴巴地道:“回……回皇上,是太后与皇后娘娘叫奴婢来伺候皇上的。”
一瞬间,霍裘的面色就比外头的夜色还要黑,他怒极反笑,盯了跪在地上的宫女,勾了勾嘴角轻嘲道:“真是大度。”
亲自将女人送来乾清宫,倒的确算的上是尽职合格的皇后了。
时七见他突然没了声音,抬起头一看,咬了咬牙,大着胆子起了身,娇娇怯怯地贴了上去,自是一番不胜娇楚的意态。
女人的身子绵软,带着脂粉的香气,下一刻却已然瘫倒在了地上,男人面带深浓的戾气,冷声道:“将人送回慈宁宫。”
张德胜忙不迭叫人进来将人拖了出去。
霍裘越想越烦躁,最后还是紧了紧手心,碎了一个前朝的古董之后,踩着满地的碎片出了乾清宫。
张德胜跟在后面小跑了几步,喘着气道:“皇上,您的衣裳……”
还沾着水呢。
男人置若罔闻,一个冷眼过来,跟在后头的人一个个噤若寒蝉,没人敢再劝什么。
十二月初的夜里,冷得不像话,月光惨淡,倾洒在霍裘的身上,总算敛去了男人眉心间一星半点的戾气。
帝王的仪仗到了长春宫的宫门口,霍裘兀自大踏步走进去,沿途伺候的人跪了一地,每走一步,男人的面色就更冷一分,等到了唐灼灼的床榻前,已然凝结成了怎么也化不开的寒冰。
柔和的明珠散发出幽光,床幔一层又一层垂下,安夏才要唤醒唐灼灼,便被霍裘摆手挥退了下去。
殿里比乾清宫还要暖和一些,小女人怕冷得很,香炉里袅袅的熏香飘散到半空中,又悄然散开,熟悉的香味闻着竟显得有些陌生起来。
霍裘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望着浅睡中的人儿,发梢眉间都蕴着寒凉的冰渣子。
闭目一想起方才那宫女妍丽的面容和含春的妙目,男人便觉着荒谬至极,分明几月前还因为他去了一趟钟玉溪的宫里而闹腾得很的女人,如今大度到亲自将旁的女人送上龙塌。
这叫他心里翻涌得不是滋味,甚至忍不住想,是不是在这场腻人的情潮里,从始至终沉溺进去的都只有他一人而已,这女人在岸上笑得风轻云淡,抽身得彻底。
直到他将女人推醒,瞧见她眼角蜿蜒闪着细碎光亮的泪痕,才觉着心头一颤。
竟是在梦中也哭了吗?
唐灼灼迷迷糊糊中被推醒,还未完全睁开眼睛,只瞧见了男人舒逸清隽的面容,声音还带着浓浓的睡意,下意识地伸出两条玉藕一样的胳膊,困意绵绵,“皇上,抱着。”
娇气包眼睛都才只睁开一条缝,一泓月牙湾的清水一样,勾得人心头痒痒,更别说那绵软娇糯的声音,像是情人间再正常不过的撒娇。
霍裘一口气顿时不上不下,眸光深邃得不像话。
唐灼灼这时才倏地回过神来,她揉了揉眼睛,眼尖地瞧见了男人腰间一大片神色湿濡,闻着茶水的味道,不动声色地敛了眸子,像是之前的娇音糯语只是一场梦境。
她皱了皱眉,压下心底的情愫,道:“皇上怎么也不换身衣裳,这上头怎么还沾上了茶水?”
她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男人心底的火就烧得越旺。
张德胜目不斜视,将干净的衣裳捧了上来,唐灼灼强忍着睡意,掀了被子下床,一边细声细气地道:“这样晚了,皇上怎么还未就寝?”
“臣妾替皇上换一身衣裳。”
说罢,唐灼灼便走近了霍裘,香软的娇躯带着温热的体温,最要命的却是缭绕在鼻尖久久不散的淡淡奶香味,入目皆是风情,勾魂又勾命。
第八十六章 二更
霍裘眼底的猩红蓦的就深重了些, 男人连着几日的疲累, 眼也没怎么合过, 临到头来还受了这遭气。
唐灼灼手指微凉,才碰到他的袖口,就被男人大力地扼住了雪白的手腕, 那上头一圈的皮肤肉眼可见的泛了红。
男人身上凛冽的龙涎香逼人得很,叫她一退再退避无可避, 唐灼灼被迫对上他的视线, 这一看, 便是一惊,身子也跟着一僵。
霍裘只觉得自己的隐忍已至极限, 他手背上突出几根惹眼的青筋,隐隐可以听到皮肉下血液流动的声响,声音更是一哑再哑,语气危险至极:“娇娇不问问朕在乾清宫做了什么?”
这女人如此灵敏的嗅觉, 他身上尚留着那宫女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她分明已经闻到,怎么还能够如此无动于衷?
唐灼灼吃痛,贝齿轻轻地磕在了下唇上, 却是真真正正的唇红齿白, 她敛了眉目,低着头不说话。
霍裘眸色越来越冷, 怒极而笑,将张德胜捧在手里的衣裳拂到地上, 衣扣与地面发出沁人的声响,惊扰了一室的死寂。
唐灼灼身子微微抖了抖,睫毛颤巍巍扇了几下。
这是她重生一来第一回 见霍裘发这样大的火,往日的别扭与争执都成了小打小闹,而这次却格外不一样些。
“皇上……”她声音沁了蜜一样,说出的话却叫霍裘觉着心都凉了半截。
“臣妾无事的。”
从霍裘的角度望过去,嫩生生的小姑娘瓷白玉一样的脸上覆下一片阴影,瞧不清表情,他血液却一瞬间变成了冰,甚至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到底是真的慷慨大度,还是压根就不在乎?
唐灼灼心头发涩,满腔的话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说出的话连自己也欺瞒不了。
“唐灼灼,方才那宫女替朕揉了眉心,还将身子尽数贴在了朕身上。”霍裘一步一步逼近,眸子寒凉得瞧不出一丝温度,字却是说得极慢,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中都混了十足的戾气。
他身上的淡香扰人心神,唐灼灼恍惚片刻,才勉强扯了扯唇角。
无需他说,自打那宫女出了慈宁宫的门,她就能猜着后头所要发生的事。
唯一算漏的却是这男人会在这时候来长春宫,且还是如此怒气冲冲的模样。
男人等着她回话,她却只是轻轻地咬着下唇,一副再委屈不过的神色。
霍裘心头的火像是遇到了热油,烧得他浑身每一处都在叫嚣着释放出寒意,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强硬地捏住她白雪一样细腻的下巴,凑到她耳边,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娇娇,你将人亲自送到了朕的床榻上。”
不知怎的,唐灼灼听了这一句话,鼻尖突然涌上了一股子酸意,她别过头,不愿叫他见着自己这副出尔反尔的模样。
她不开心,不开心极了!
她又哪里愿意这样呢?
霍裘见她只是轻微地皱眉,面上甚至连一分波动也没有,顿时觉得有些心灰意懒,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而后放开了她尖细的下巴,转而懒懒地抚上了她再精致不过的眉眼,感受到小姑娘微微的颤栗,又觉得十分不是滋味。
“娇娇,朕次次都如你心意,这回,你想要朕再听你的吗?”男人不过剑眉微挑,却将唐灼灼骨子里的慌乱与无措全都逼了出来。
小女人木然站着,并不说话,眼尾染着微红的颜色,瞧着可怜得很。
霍裘离了她身侧,一脚将那雕着精致花纹的躺椅踢得散架,木屑横飞,他最后深深瞧了唐灼灼一眼,女人还是紧抿着唇的模样,可那泪珠子,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心底翻涌着戾气与暴怒,声音冷得如同雪山巅峰的寒风,“朕尚是太子之时,便求了先帝赐婚,不欲委屈你半分。”
“高头大马,十里红妆,不是叫你今日亲自将人推上朕的床榻!”
说罢,霍裘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长春宫。
唐灼灼想走到床榻上坐着,可身子却不听使唤,脚软得不像话,满地散乱着他的衣裳与那木屑,除此之外,便只剩下外头呼号的北风发出些声音了。
若是再不走,他怕自己受不住她的眼泪,继而答应她任何事。
紫环与安夏放心不下,在外头轻声问:“娘娘,可要奴婢进来收拾收拾?”
那样巨大的声响,她们都听着了。
唐灼灼轻轻摇头,道:“无妨,本宫乏了,明日再说吧。”
这话一落,外头也彻底没了声响。
唐灼灼紧紧抿唇,面色是纸一样的白,她缓缓弯下了身子,将男人拂在地上混在木块里的华服拾起来,最后揉了揉眼角,终于忍无可忍,红了眼眶。
她巴不得在方才就缠上去,如往日那样,扯着他衣袖告诉他,她并不欢喜他碰别的女人。
怎么可能欢喜得起来
一夜清寂,霍裘也再没有回来。
第二日晨曦撕裂黑暗露出第一缕光亮的时候,唐灼灼就睁开了眼,脑子里一片混沌。
今日天气尚好,罕见的出了太阳,暖暖的光撒下来,将冬日里的冷冽也逼退了几分。
唐灼灼用干竹枝拨动着盅里的花末细盐,神色略显慵懒,眼下的那一团乌青就是脂粉也遮不住,唐灼灼瞧着铜镜里的人儿,半晌瘪了瘪嘴,道:“遮不住就别遮了,索性今日也不去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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