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灼灼眉目弯弯,眼里流淌着潋滟水光。
殿里暖意深浓,怀中身躯再是香软不过,崇建帝却觉着一片寒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问:“昨日姨母为着这事找了你”
至于是什么事,两人心底门清。
唐灼灼轻轻颔首,眼里突然就带了些细碎的银光,她轻轻扯了扯男人的衣袖,咬着下唇懊恼道:“母后将人都选好了,臣妾是断然拒绝不了的,才想着皇上能体恤一二,不料皇上倒好,一进门便发了那样大的火。”
她面上的表情含嗔带怨,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撒娇,半真半假,显然是想起了昨日夜里的事。
霍裘从鼻间轻嗯了一声,长指微微挑起女人的乌发,道:“往朕身边塞人,娇娇倒还有理了”
“若是心中不舒坦,拒了便是。”
男人这话说得再自然不过,像是在说今日中午用什么菜一样,无关痛痒的,唐灼灼死死地拧了眉头,颇有些无奈地道:“臣妾倒是想拖着呢。”
那也得关氏给她时间和机会啊。
说到这里,唐灼灼看了一眼霍裘,白皙纤长如瓷玉一样的手指点了点他胸膛,问:“那宫女臣妾也瞧过,的确是少见的好颜色,怎么还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了”
且还是冲着她来。
怎么伺候的人是那宫女,临到头来受罪的倒成了她这样一想,唐灼灼心底头不舒坦,兀自带着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开口甚至沁了沙哑的哭腔,如同藤蔓一样,缠缠绕绕的叫人挣脱不开。
“皇上好不讲理,臣妾昨儿夜里再老实不过,那宫女莫不是惹了事,倒叫皇上第一个迁怒了臣妾”
所谓吃力不讨好,说的也就是她了。
“娇娇,昨日不论是谁送来的这人,朕都不会如此气恼。”
霍裘拿帕子一点一点拭去她眼角的碎银点点,声音清冷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朕受不了的是被自个心上的女人亲自推到旁人身边。”
唐灼灼身子僵了片刻,怎么也没料到他竟会将这样的话说出来,甚至还带着几分柔情蜜意。
“臣妾没有。”
一张微红的小脸哭音颤颤,霍裘心蓦的就软了下来,就是不使人去查,他也能想象出昨日慈宁宫中的场景。
若不是关氏开了口,若不是他从心底尊敬这位姨母,唐灼灼自是不会这样听之任之,半句话也不多说的。
至于更深的原因,他却不想再深究下去了。
左不过就是子嗣问题罢了。
可也正因为他心知肚明,一颗心就更是柔得不像话。
霍裘几日几夜没歇息好,加上昨日夜里被气得彻夜难眠,现在眼底还挂着淡淡的血丝,他伸手抚了抚唐灼灼的发顶,声音是从所未有的柔和,他低叹一声,道:“朕将那宫女送回慈宁宫了,这几日你便待在长春宫,也别去慈宁宫请安了。”
唐灼灼抬眸,还未说话,便被喜怒无常的男人掩了唇,他勾唇淡笑,目光深幽,“谁也别想欺了朕的娇娇。”
“太后那,朕去说。”
这话似有不一般的魔力,唐灼灼也不知怎的,只觉得一股子巨大的酸意冲上鼻尖,原还半真半假的哭着,这会子倒是真的觉着控制不住,揪着霍裘的衣袖便将脸埋进去,娇小的身子耸动着哽咽。
明黄色的龙袍就这样沾上了小女人滚烫的泪珠子,湿了一小片。
这样的场景,若是叫任何一个外人见了,眼珠子也要惊下来。
“身子哪儿都不舒坦,昨……昨儿夜里,本还好好儿的……睡也睡不下,好容易睡着闭了眼睛,你还专程跑过来凶我。”
这一哭,倒是叫男人看得心疼,他哑着声音给她擦眼泪,眉头拧成了一个绳结。
“是朕不好。”
崇建帝破天荒地应了自己的不是,像是经历了一番十分艰难的斗争,最后舒展了眉心,揉了揉傻姑娘后颈上的雪白软肉,道:“你好好养着身子,子嗣的事不需放在心上,若实在与我们无缘,朕就从宗族里挑一个,从小放在身边培养就是了。”
这话一说出来,时间都静止了片刻。
唐灼灼细细哽咽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她揉了揉红了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高了她一大截正柔着眉眼望她的男人,她嘴唇蠕动几下,似是怀疑自个听左了。
“皇上”
霍裘好笑地回望着她,轻应了一声,而后道:“想比皇嗣,朕更在意你。”
唐灼灼偏着头用力眨去了眼里的晶莹,颤着声音说了声好。
放在普通人家,夫妻恩爱而无子嗣者,若是女方问题,多半是落得个遭休弃或者抬妾的下场,而只有男方出了问题,才会考虑抱养一个孩子。
而在宗室贵族,这样的情况更是屡见不鲜,可就是抱来的孩子继承家业,那也会被人背后指手画脚,毕竟到底不是亲生的,血脉多低微。
可如今说这话的,是向来生死予夺的君王,就这样眼也不眨地将这样的承诺给了她。
若是孩子与咱们无缘,便去皇亲中挑个。
这样一句话,却比情到深处时的蜜语甜言还要戳人。
第八十九章 五更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声势浩大, 鹅毛一样的大雪覆盖了皇宫的每一片琉璃砖瓦, 纷纷扬扬的落白了树梢枝头,原还有些动静的飞鸟这会是一只也瞧不见了。
长春宫里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暖和,唐灼灼这几日服用了江涧西那日给的药散, 原本白嫩的脸颊更是生出几朵红晕来,瞧着气色好上了不少。
安夏进来的时候, 肩头的雪就化成了水, 晕开了一片湿濡, 唐灼灼瞥了一眼她手里捧着的红梅枝,站起身抱了一捧在手里, 顺带着皱眉嗔道:“快下去换身衣裳去,这天寒地冻的,可别落了毛病。”
安夏不当一回事地笑,道:“娘娘再喜欢这花, 也且放在瓶子里细赏,那花枝上结了一层冰,可仔细着别又受了寒,白白遭罪。”
说罢, 找了个白玉瓶出来, 将嫣红灼灼的梅枝放了进去,这才笑着下去换衣裳去了。
外头天冷得不像话, 唐灼灼一向惧寒,殿里虽是不怎么冷, 但还是穿了一件雪白的小袄,衬得她一张芙蓉面越发的唇红齿白,潋潋生姿。
此刻她坐在妆台前,手里头还拿着当初叶氏珍而重之给她的锦囊,她皱眉细细思量一会,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
一股子清新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唐灼灼手心里的药丸浑圆,呈枣红色,小小的一粒,足以叫这世上任何人都心动。
她的这条命,就是被江涧西生生用药物吊着一路撑下来的,直到这些年,才真正好了起来。
原本三粒药丸,可保她康健,与普通人无异,可阴差阳错,她给霍裘喂下一粒,自个服了两粒,又受了撞伤,到底亏空了些身子,可如今叶氏手里的最后一粒药丸到了她手里,便也没什么不同了。
寒风簌簌,殿里的小窗关得死死的,温香氤氲,唐灼灼瞧着那颗药丸,缓缓送到了唇边。
正在这时,紫环面色焦急,掀了帘子从外头小跑进来,她性子沉稳有度,少有这样乱了分寸的时候,唐灼灼敛目,将那颗生香的药丸吞了下去。
一股子苦涩回甘的滋味在口腔里漫了开来,唐灼灼眉头皱了一下,而后站起身来,笑着问:“怎么了这是”
紫环瞥了一眼殿外边,才低着声音道:“娘娘,太后宫里来人了,说是让娘娘往慈宁宫走一遭。”
唐灼灼目光一顿,身子微微僵了下来。
“皇上也在,听说还与太后起了争执呢,这时候叫娘娘过去,就怕来者不善啊。”
唐灼灼顿时眼皮跳了几下,实在是觉着有些头昏脑胀,瞧着外边的天,还是缓缓站起了身子。
即便知道这八成又是一场鸿门宴,她还能推脱了不成好容易过了几天的太平日子,那个叫时七的宫女被霍裘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关氏听闻也没有大动肝火,实则心底憋着一股子气。
霍裘这会子赶上去,可不就是要出问题雪落白了长长曲曲的宫道,这后宫本就人少得不像话,这个时候又正是天冷的时候,就更显得清冷萧瑟没有人气味儿,皇后的轿舆一路从长春宫到了慈宁宫的宫门前。
前头还停了君王的御舆。
唐灼灼伸手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又瞧了一眼沾了白色雪沫子的衣袖,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待她进了内殿,瞧清了眼前的情形,嘴角的笑意就淡下了几分。
气氛格外的凝重,关氏见她来了,甚至还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这是以往任何一次都没有的事。
霍裘大刀阔斧坐在紫檀木椅上,面色更是冷得与外头房檐下结出的冰棱子有得一拼。
俨然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只是就目前而言,她并不知晓谁稍占上风一些。
唐灼灼敛目,呼吸轻了几分,她低着头半福了福身子,给两人问了安。
原本慈宁宫里熏着的安神檀香换成了白桃木的香味儿,闻着倒是浅淡,可唐灼灼总觉得压抑得胸口都透不过气来。
关氏终于放下手里的佛珠子望了过来,只是那眼神,有些出离的愤怒与复杂,看得唐灼灼有些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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