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江微微一笑，眼中竟然闪过一丝名为慈爱的情绪，自己都没有察觉，“若菡，还有事？”
林若菡微微睁开眼睛，透过浓密的长睫，看向眼前这个俊朗又儒雅的父辈。
“林大人，我……”林若菡讷讷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把手小心缩了回来。
林清江复又坐下，看着林若菡欲言又止的表情，又是微微一笑，倒是先说了一段让林若菡大为惊讶的往事。
“若菡，我林氏一族是三国分裂前，大宗师毒牙的嫡枝传承。”
“大宗师姓林名雅，小时被打落了满口牙齿，自己用特殊材料制作牙齿后，自称毒牙。”
“毒牙大宗师是林氏嫡子，十二岁时被父亲的庶子所害，母子皆惨死，可就在死亡第二天又复活，并突然展现了医术和毒术两大杰出才能。”
“他为母亲报了仇，自创林氏毒术一脉，成为毒术一脉的大宗师，达到了前人从未高度，他所研制的毒方绝大多数因为无法制作而从此失传，你所研制的《三步一生》就是他当年的成名毒方。”
“当时，毒牙大宗师用《三步一生》毒杀了他的父族整整三百六十九人，整个林氏一族的男丁几乎全部死于这场复仇之中，林氏族中成了人间炼狱，乌黑的血肉和森白的骨骸，简直让人闻风丧胆，多年之后都无人敢提起，当然，这也令得他迅速在全国名声鹊起，人们说起毒牙就心颤胆寒。”
“他的很多想法至今都让人匪夷所思，单说他的一口整洁牙齿，至今都没有人能研制出，完全和人类高度相像的材料，和一模一样的形状。那副自制的牙齿，让毒牙大宗师在后来的日子里，几乎能够和常人一样，过着正常的生活，这种医术，无论是医术一脉还是毒术一脉，都没有任何传承下来，甚为可惜。”
“毒牙大宗师的离世至今还是个谜团，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去世，他的遗体安置在哪里，所以，他的很多秘方都已失传，你制作的《三步一生》只是他最有名的毒方之一而已。”
“所以，若菡，你是不是若菡，或者，你是不是另一个毒牙大宗师，我其实都不想去追根究底。”
“我的女儿若是活着，她根本无法应对，今日不是被林燮带走做了禁脔，就是被林燮当场毒死，她能简简单单的死于一场风寒，对她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幸运？她从小到大，我帮扶过多次，可我这个亲生父亲都放弃了，只是因为她的性子根本立不起来。可我岂能护她一辈子？”
“你刚才想要弑父，我其实并没有觉得有多大过错，能做到，是你的本事，我能死于你之手，毫无怨言，也算是偿还欠了嫣然和她的债了。”
“我拿你和林若莹去换史婉珊和她女儿，因为我会让林均跟着你一起去，走了过场，就算服了解药后史婉珊还如此模样，我也算是还了债，终会对她放手了，原本这次我就想彻底解决这个麻烦。我可以容忍府内争斗，可绝对不能超出我的底线。”
“那日你从小屋醒来后，看到我的第一个眼神，我很明白，那是一个女儿对父亲极度怨恨又渴望亲情的眼神，你就算不是我的若菡，可我也已经是你的父亲了。”
“我从前对不起——”林清江突然顿住，看着滚圆的泪珠，从林若菡眼角不断滑落，他亲手拭去，“莫哭。”
林若菡终于睁开了眼，湿漉漉的大眼睛里，满是迷蒙和悲伤，她犹豫良久，终于鼓足勇气开口。
“林大人，如果有一天，我说是如果，林若峻若是患了绝症，需要我这个姐姐的骨髓、就是脏腑来救命，”她闭了闭眼，任眼泪肆意的横流，“我想问，你会不会牺牲我，去救林若峻。”
“呵，这是什么说法，”林清江轻笑，用袖口去擦林若菡的脸颊，被她脑袋一歪躲开了，却看见她黑漆漆的眼珠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仿佛对他的答案很执着，他想也不想，“活得够不够久，除了看天意，还要看自己的本事。若菡，林若峻若是有本事拿了你的性命去续他自己的命，我除了照例出手三次外，只会为胜利的一方表示欣慰。只有有能力有手段，才能活得更久，你都没有能力在自己的家族中存活，何谈长大后去别处，所以——。”
“林大人，你没有回答我，”林若菡打断了林清江的话，执拗的追问答案，“我问的是，你会不会拿了我的命却给林若峻续命。”
“……”林清江有些惊讶，“当然不会，小辈的事我不来不会干涉，大家各安天命，各凭本事。你应该知晓我的行事——”
“这么说，你不会！”林若菡眼睛亮闪闪，直直看着林清江，里面的喜悦几乎要满溢出来，仿佛获得了天大的惊喜一般，让她欣喜若狂。
“当然。”林清江被自己的女儿看得有些目光有些躲闪，那种“你真是一个大好人”的炽热眼神，让一直秉承能者生存不论亲疏的自己，感到有些不自在。
“林大人，我的父亲也叫林清江，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你比他更好看。母亲也叫简嫣然，只是我跟着爷爷时叫林若菡，后来他们都死了，我跟着母亲一起生活时就叫简妍。我从出生到死亡，正式见面却只有是临死前的一次。”
第一百十三章 父母
“第一次我只看见了他的背影，他来见我是想让我捐出骨髓，救他的儿子，爷爷不同意，大吵一架后离开，连和我正式见面都没有。我那是得知那个男人便是我的亲生父亲，我追着他的背影，拔腿狂奔，却无奈还是只得一个背影。最后一次，他与我正式见了面，他带着妻子和儿子，邀请爷爷和我一起去旅游，却是想偷偷摸摸带了我去抽骨髓。”
“我母亲生下我就去念大学了，可是后来因为她的儿子为了救我却死了，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偷偷拔掉了我的呼吸机。”
“然后，我就又从简妍，变成了林若菡。”
“我和你的女儿也长得一模一样呢，只是她太弱懦了，我答应了要替她和她娘亲报仇。林大人，你说过，今日之后，我和小简氏之间，你不会出手的。”
林清江看着眼前的少女突然变成了一个话唠，喋喋不休讲着自己经历，苍白的语言下，令毛骨悚然的过往，让他恍然有一种“我似乎也是一个不差的父亲”的错觉。
此刻，少女苍白的小脸上，因为兴奋和激动，竟然染上了一丝浅浅的红晕，看上去似乎健康了一些。
林清江微笑着，问出他心里的疑问。
“你的母亲……上大学？”
“捐献骨髓？”
林若菡回忆过往，眼神有一瞬间的空洞。
“那时的大学，可是能媲美这里的国子监了呢？”
“毒牙大宗师的制牙技术，很普遍呢……”
“捐献骨髓，是为了治疗一种名为白血病的疾病……”
林若菡索性坐起身，靠在引枕上，和林清江讨论起了后世的医术。
说实话，撇开林清江的人渣属性不提，的确是一个高智商高情商的长辈，虽然两人都已经有了推心置腹的谈话，可林清江始终秉承“能者生存”的思想，他告诉林若菡，她若是斗不过林若莹姐弟，他还是会袖手看着她再次面临死亡。
林若菡虽然对林清江的做法有一部分的保留意见，但相比之下，这个林清江比那个林清江还是强了不少，她一口一个“林大人”也叫得顺口，在知道了自己不是原来那个林若菡的情况下，还同意她和小简氏母子三人公平决斗，林若菡觉得，基本上可以说是心满意足了。
她把自己实验室最顶尖的一部分成果，捡了林清江能听懂的和他详细讨论起来，林清江一双眼睛都闪着绿光，林若菡觉得，应该只是为了避免太过难看，否则林清江应该马上会动笔疯狂抄录下来。
两人聊了很久，直到林若菡沉沉睡去，林清江才开了方子悄然离开，随后，又让人送了一瓶他独门的《大还丹》，刚刚才给王嬷嬷施针驱完余毒，安顿好终于平静的史婉珊母女，又接到太子的急召，匆匆赶去了东宫。
松涛苑的人忙得不可开交，林若菡却睡得很沉，她似乎觉得，心里死死绑缚了她多年、勒得她不得喘息的什么东西，突然间松动了，心中有那么一丝丝的喜悦，让她在梦中都很放松。
梦里绿荫一片，草木繁盛，甚至虫儿的鸣叫都让人愉悦。
林若菡觉得自己踩着熟悉的山间小路，游走在一片春意盎然的海洋中。
她记得，要去后山找一株药材。
身后的小背篓里，随着她轻快脚步一摇一晃的将要满出来的草药，明天要偷偷去镇子上换些钱。
祖父同意她出来才采药，是因为季节变换病人太多，药堂里实在忙不过来没有人手，有一株药材正好山上有，她毛遂自荐得到了同意，昨晚整整兴奋了半个晚上。
不用对着枯燥的医书，不用辨别气味怪异的药材，能到后山来逛一逛，都是一种极度奢侈的想法。
林若菡明白，祖父希望她成为一个出色的大夫，至少病人不会因为普通的疾病就面临生命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