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氏抬脚就要走,冯氏又凉凉开口:“三小姐贪杯,被人带去醒酒了,只是——”
俞氏脚步又顿住。
冯氏翘起右手兰花指,反复端详丹蔻颜色:“只是三小姐喝得实在太多,发起了酒疯,不知道那些人能不能看住她,万一看不住,被她冲了出来,那就——”
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支簪子。
俞氏看见那只簪子,身体抖得有些厉害,章瀚志竟然如此厉害,连太子妃都要给那个马氏三分脸面,庆国公府危矣!
可眼下,最最要紧的是她的孙女不能出事。
她只不过被小宫女通传,说太子妃的女官找她有事,才离开了孙女身边来到这里,谁知,她这才离开一会,孙女都被人动了手脚。
现在居然被人带走,自己还被要挟。
自己如果不向马杜玲低头,孙女也许就会出事,太子妃一个举止失仪或者心怀不轨的帽子压下来,一顿板子后,她的孙女下半辈子,就几乎没有希望了。
眼角有微微水光。
杨妹妹是多么坚强的一个人,可她却是如此悲惨的死去,但她一点也不后悔,为杨妹妹鸣不平。
可她今日,必须妥协。
马氏形势比她强,她低头一点也不丢脸。
俞氏脸上悲愤的神色渐渐消失,一脸平静的转身,朝着主位的马杜玲弯下膝盖。
马杜玲有些惊讶,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让那个老贱妇低头。
俞氏心里平静,她告诉自己,她叩拜的是儿子的仕途,叩拜的是孙女的名节,她一个伏低做小换来如此大的利益,她这张老脸,丢的相当值。
马杜玲瞪大眼睛,看着俞氏就在地上下跪,朝她一边叩头,一边祈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夫人请高抬贵手,放过我的两个儿子,也放过我的孙女,我给你磕头了。”
俞氏连可三个头,连着祈求三次,才起立上半身,看着马杜玲。
马杜玲还没从惊愕中回神,冯氏说她一定能让她如愿以偿的时候,马杜玲根本没有想这么多,一个公国府的太夫人,竟然朝她一个伯府的太夫人下跪叩头,想想有些不可置信。
冯氏朝着目瞪口呆的马杜玲使了颜色,马杜玲才勉强回神,嘴巴张开半天才出声:“行了,行了,你儿子的事,我儿自有决断,至于你孙女,待会就会给你送回来。”
冯氏听着,心里翻了个白眼,骂马杜玲就是个蠢货,俞氏的孙女士喝多了,有人帮忙醒酒,就是有什么把柄,也是女人们后宅的事,上不了台面,纠不了什么大错处,可她竟然直接说庆国公府两位老爷的事,他儿子有决断,真是明着说章瀚志公报私仇,在找庆国公府的麻烦。
真是愚不可及!
俞氏听完,支着拐杖,颤颤巍巍起身,挺直背脊离开。
马杜玲还傻乎乎朝着俞氏的背影看了好久。
冯氏撇撇嘴,朝着马杜玲开口:“马姐姐,这件事我应该办得不错吧?”
马杜玲连连点头,眼神的中的不可思议显而易见。
冯氏心里不屑,脸上不显:“待会那个小丫头,那就更容易了,你可瞧好了!”
马杜玲想要说,你可得小心那个小贱人,可又一想,冯氏连辈分极高的俞氏都拿下了,还怕那个黄毛丫头不成?遂高兴点头。
林若菡走近时,与一脸平静但眼神悲戚的俞氏擦肩而过。
俞氏身周笼罩着的浓烈的愤慨和仇恨,让林若菡脚步微顿,情不自禁朝着俞氏看去。
年过半百的老妇人脸色灰败,两只眼睛通红一片,仿佛马上就要有血泪滴下,可背脊挺得很直,拄着拐杖的脚步虽然很慢,却很稳。
俞氏看到林若菡身后的小宫女,心里重重一跳。就是这小宫女,找了借口,把自己叫到了这里,让自己被狠狠羞辱了一通。
让她一辈子的老脸都丢在了今日。
若不是因为自己早年为闺中姐妹说了几句话,小辈们今日也不用遭这个罪。刚才她很想一头撞死,让世人看看所谓的英雄是如何将人逼上绝路。
可她还是没有,比起后辈的前途,她的老脸不值一文。
但……
眼前这个小姑娘,今日想要囫囵个的走出这里,恐怕是不容易了。
一顿板子受点皮肉之苦那是小事,可宫中打板子讲究很多。也许外表血肉模糊,但没有丝毫内伤;也许油皮都不破分毫,却有可能这辈子都断了子嗣缘分。
俞氏已经没有心力再给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暗示什么,只是用极度悲伤的眼神看向脚步微顿的林若菡,希望她吉人天相,逃过今天这个注定难以逃脱的大劫难。
林若菡被俞氏的眼神看得非常疑惑。
她一路上想过,找什么借口推辞。
可她闲闲站在一旁很久,找什么借口都不合适,就算找借口去更衣,那也有回来的时候。
算了,躲不过,见招拆招。
小宫女带着林若菡到众位命妇面前站定,匆匆施礼,转身就跑。
林若菡抬眼看着眼前的一众衣冠禽兽,呃,林若菡心里原谅自己的口误,眼前应该是能在后宅呼风唤雨的上位者。
一个个衣着光鲜,却心如蛇蝎。
众命妇也打量着林若菡,一身老妇人才穿的烟青色长裙,说是烟青色,其实更像是暗沉的烟灰色。发髻上只有两支玉钗,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首饰,干净利落,举止大方,神情坦然,若不是真的年龄太小,众人绝对会以为她和刚才的俞氏是一个辈分的。
所有人看向马杜玲,眼中都有疑惑,眼前女孩没有一丝一毫马杜玲口中所说的妖艳轻浮,看她那衣着,那看淡一切的眼神,说她是心如止水,马上就要遁入空门都有人相信。
冯氏轻咳一声,将众人疑惑打断。
第二百八十九章 衣冠
眼前众人的眼神肆无忌惮的在林若菡身上扫过,眼神含义复杂,但林若菡自己翻译了一下,不过如此。
这只野狗,宰了也没多少肉,活着碍眼,弄死了事;
这块破布当抹布都嫌膈手,扔灶头里烧了就行;
这个乞丐怎么还没有饿死,都怪年初的大雪下得不够大。
林若菡能感觉那些充满恶意的眼神,肆意聚集在自己身上,仿佛自己就是一只野狗、一块破布、一个乞丐,天生就应该在这些靠着出身的上位者面前,低三下四,放弃尊严。
林若菡静静看着,几息之后,那些衣冠禽兽,呃,自己又口误了,那些高贵命妇眼神有些疑惑了。
嗯,应该是惊讶自己如此大胆,竟敢直直站着不行礼。
有人出言训斥:“来着何人,为何见到我们不行礼?女儿家应有的礼数呢,长辈没有好好教导吗?需要我们代劳吗?来——”人还没出口,被林若菡打断了。
林若菡声音平静:“这位大婶,你性子有些急啊!性子太急,年纪大了容易肝阳上逆,平日里会出现眩晕耳鸣,头目胀痛,面红目赤,急躁易怒,心悸健忘,失眠多梦,腰膝酸软,等等症状,天长日久,恐会影响寿数!”
那人目瞪口呆,林若菡说得八九不离十,一下忘了自己这个暴躁的出头鸟接下来要说的话,竟然不自觉开口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应该怎么办?”
林若菡微微一笑:“这位大婶,上首那位衣冠夫人,呃——,抱歉,是马太夫人,交给你的任务应该只是让我冲撞你们,无论情况是否严重,找到借口就行,喊人动粗什么的,应该不是你的任务。”
那人隐约觉得不对,心情更加暴躁,开口就是严厉训斥:“大胆,竟敢举止无状,顶撞诰命夫人,来——”人还没出口,又被林若菡打断了。
林若菡笑得矜持:“这位大婶,刚说你了病情,你就给自己火上浇油。上了年纪,可得要注意保养了。”
说完,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肋下。
“大婶,你试试,是不是有些疼?”林若菡问。
那人将信将疑,竟然试着照做,刚用手指按了一下,突然疼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死死抓着扶手,才稳住身形,她急急开口询问,“我,我该怎么办,你说,你给我说明白”,上月末刚请了平安脉,太医是说了肝火太旺,平时要注意控制情绪,饮食清淡,可、可是——这里这么疼,太医可没有说,真是,急死她了,“我,我该这么办?小姑娘,你倒是说说看?”
在场所有命妇眼睛都瞪得极大,仿佛眼前的一幕不可置信。
这个钱氏是贵妇圈里出了名的棒槌,一挑就爆,是众所周知的出头鸟。可三十多岁的年纪,三言两语被一个敌对的小姑娘带到了坑里,只能说,钱氏越来越棒槌了。
马杜玲只比钱氏聪明了一丁点,看向冯氏,示意她出口打断,冯氏却眯眼看着,不动声色。
林若菡笑得更矜持:“大婶,我父亲是太医院左院判,不能说家学渊源,只能说略懂皮毛。既然大婶要我说,那我就说了,只是,大婶听了之后要保持平心静气,否则,肋下疼痛更甚,不利于病情,可行?”
钱氏频频点头,早就将自己要做的事抛到脑后:“一定,一定平心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