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手微微用力,忽听“啪”一声轻响,薄薄的骨瓷杯盏,在她用力一捏下,居然碎裂了。杯中茶水喷溅而出,与殷红的血混在一起,顺着她的指缝淌了下来。
矮桌上,茶水、血水、碎瓷片,狼藉一片。
奇怪地,那血淌个不停,以禅却没觉得疼,或者说,是心中的闷疼盖过了手指的疼痛。
华重锦在战场上见惯了鲜血,此时,望着以禅手上不断淌落的血,却彻底慌了神,脑中瞬间有些空白,早忘了刚刚要说的话是什么。
他飞快起身,一把握住以禅的手腕,查看她手上的伤势。
纤纤玉指上,好几处扎伤。
白的指,红的血,触目惊心。
还有两处扎着碎瓷片,他握紧她的手腕,沉声道:“别动!”
他伸指想要将碎瓷片自她手指上取出来,以禅却忽然缓缓说道:“六爷,男女授受不亲,我名声虽不好,你也不能随便抓我的手吧。”
语气是清冷而疏远的,早不是当初让他为她摸骨时的她。
第43章
西斜的日光终于从窗畔移开,原本辉光一片的茶室瞬间陷入幽暗之中。
华重锦并未因以禅那句话而撒手,他如今一心要做的,便是将她手指上的瓷片取出,否则,伤口连止血包扎都不能。他低眸,伸指将以禅中指上扎着的一块瓷片取了出来。
疼。
这会儿以禅终于感觉到了疼痛。
茶室内骤然黯淡的光线,眼前强行握着她手腕的男子动作唐突而越矩,这个男子同样也姓华。
刹那间,以禅仿若回到了被华宝暄强行亲吻的那日黄昏。
“不要!”以禅脑中“嗡”地一声,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蓦然挣开了华重锦,伸掌便扇在了他脸上,用得还是受伤的手。
手指上的瓷片划伤了华重锦的脸颊,也更深地刺入了她的手指。
“不要,不要碰我,走开,走开!”以禅脑中一片空白,抱臂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不留神跌倒在地上。不知是吓的,还是失血的原因,玉脸瞬间褪尽了血色,一双丽目直直地盯着华重锦,空洞而幽深。
华重锦见她这副模样,胸中一阵闷痛,手不自觉地抬起想要去扶她,及至看到她眸中惊惶而戒备的神色,他怔怔地收回了手。
他犹若石化了般僵立在茶室内,那道划伤横在他脸颊上,渗着血,很疼,可他连擦都顾不上。目光犹若网一般笼着以禅,看着她淌血的手,他却无能为力,一步都不敢上前。
不敢碰她,不敢摸她,甚至不敢靠近她。
生怕吓到她。
他想起以禅方才说的话:身子虽大好了,心上的伤恐怕永远都好不了。
原来,无论华宝暄还是孙崖,对她的伤害居然如此大。
以禅抱臂坐在地上,身子犹如风中落叶般轻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方回复了神智。这才注意到衣襟上有多处血迹,而手上,伤口中还在淌血。
她抬头对上华重锦复杂的眼神,缓缓站起身来。
“你先不要动,我已命夏扬去请白郎中,很快就到。”华重锦涩声说道,言罢,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茶室。
白郎中负着药箱很快来到,她看到以禅手上的伤势不禁蹙眉:“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夏扬和宋霄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们在门外听到了动静,冲入茶室便看到谢小姐浑身瑟缩着发抖,伤了手却不肯让都督查看。
宋霄听夏扬简单说了华重锦和以禅的恩怨,见到以禅这般模样,脑中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最终想到:莫非都督喜欢她以至于用强了?在他心目中,华重锦对女人向来不假辞色,实在想不到他会喜欢女人。
白郎中取出巾帕将以禅手上的血迹擦净,发现伤口并不大,应是没及时止血。她细细地将瓷片取了出来,敷药后以巾帕包扎好,温声嘱咐以禅:“这段时日不要用水,很快便会痊愈。”
“多谢白郎中。”以禅自锦袋中取出碎银递了过去,“劳烦白郎中了。”
白郎中笑着摆手:“诊金已付了。”
以禅凝眉:“白郎中是给我治伤,为何要收别人的诊金?”
白郎中望了眼夏扬,见他点了头,方收了诊金。她出门后看到静立在走廊的华重锦,叹息道:“六爷,你脸上的伤也该敷药。”
华重锦摸了摸脸上的划伤,淡淡说道:“无妨,这点小伤。谢小姐的伤没事吧,对日后刺绣可有影响?”
他知晓刺绣就是以禅的命,难以想象倘若她的手指受到影响,她如何活下去。
白郎中摇摇头:“万幸没伤到筋,不会有影响的,放心吧。”她叹息一声,临去前意味深长地说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对待姑娘家可要有耐心啊。”
以禅收拾妥当,带了宋霄出了茶室,扫了一眼走廊,并未看到华重锦的身影,便沿着走廊下了楼。
华重锦自拐角处转了出去,目光追随着以禅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楼梯下,他方推开茶室的门,走了进去。
他独自一人伫立在空寂的茶室内,摇曳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映在墙上,无限寂寥。
风起了,吹得窗子格格响,也吹起他宽大的白袍,临风舞动。
夏扬实在不忍看华重锦面上的神情,拉开门在外面侍立。
******
以禅的样子吓坏了锦绣坊众人。
“小姐,你的手怎么了?六爷不会欺负你了吧?”红绒吃惊地问道。
以禅打断她絮絮叨叨的问话:“瞧把你吓的,我就是饮茶时打翻了杯盏,不小心划伤了手,已经敷药了,无大碍。”
红绒蹙了眉头:“怎么划伤了手,弄得满身都是血?小姐你不是哄我的吧,身上可有受伤?”
以禅耐心解释:“手指上扎了瓷片,不好包扎,血流得多了点。后来还是请了白郎中过来敷了药才包扎好的。”淡淡的语气,仿若说的是别人的事。
红绒查看了以禅身上无伤,这才信了她的话。
紫线一言不发,红着眼眶将以禅身上沾了血的衣衫脱下,为她换上一件浅红碎花衣裙。
手伤成这样短期内自然无法刺绣了,以禅便在府中又歇了几日。
这日,她手上的伤愈合的差不多了,正要出门。祖母院里的翡翠过来请她过去,说老夫人找她有话说。
这几日,因着手上有伤,她不敢到老夫人院里走动,这会儿祖母唤她,不会是知道她的手受了伤,又要禁她的足吧。
“好翡翠,告诉我祖母找我何事?”她娇声问翡翠。
翡翠轻笑道:“我不能告诉小姐,总之,是好事。”
以禅听闻是好事才放了心,可还是好奇,忍不住缠着翡翠让她透个话儿。翡翠实在经不住她歪缠,这才笑着说道:“是吉州罗家来信了,老夫人心情大好,唤你过去说话。”
以禅心中猛然一惊。
她想起兄长那夜说的话,祖母要带她到吉州远房亲戚家住些时日,明着是探亲,其实是要为她说亲。
以禅驻足,眨眨眼:“翡翠,我想起来了,锦绣坊还有急事,你去祖母那代我说一声,就说我先去锦绣坊了。”言罢便要开溜,被翡翠一把抓住胳膊拽了回来:“我的好小姐,你这次可不能偷溜,不然奴婢就要受罚了。”
以禅无奈,只好怏怏地随着她去了松香院。
谢老夫人显然心情不错,见她进来,坐在罗汉榻上笑道:“阿禅啊,过了端午,陪祖母到吉州玩上几日可好?吉州罗家老夫人是我表姐姐,自出嫁后,我们见面不多,如今岁数大了,分外思念她,便想带你到罗府住上几日。”
以禅故作可怜相娇声求道:“祖母啊,我哪里有工夫出去游玩,锦绣坊还有许多活呢。再说了,你们老姐妹见面,带我去作甚!”
谢老夫人嗔道:“你瞧瞧,开了间绣坊,便日日挂在嘴边了。你也不能总忙着做活,也要出去转转。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小的时候,你罗家奶奶见过你的,喜欢的不得了。如今,她膝下有个小孙儿,比你也就大两岁,也想见见你呢。”
以禅垂了头,她自然知晓祖母的心思,她若有别的法子,绝不会出此下策,带她上门去说亲。
“祖母,你绕了一大圈,不就是要带我去说亲吗。我真的没事,便是终身不嫁亦能过得很好。”师傅沈三娘如今已四十多岁,便不曾嫁人,她每年都会出门游历,很是潇洒自在。倘若师傅嫁作人妇,恐怕便不会如此自由。
老夫人叹息一声:“胡说,女子怎能不嫁?我知你心思,放心,我怎会直接给你说亲。吉州今年有个刺绣大赛,你便借口过去参加大赛,若你与罗家小少爷彼此有意再说,倘若无意,祖母绝不提此事。”
刺绣大赛?
以禅瞬间抓住了祖母话里的重点,瞪大眼睛问:“祖母,你说的是刺绣大赛?”
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阿禅啊,祖母说了这么多,敢情你就听到一个刺绣大赛?”
“祖母,如何知晓吉州有刺绣大赛的?我怎么没听说。”听到有刺绣大赛,她原本是高兴的,可又疑心祖母是以此哄她到吉州。
老夫人伸指戳了下她额头,笑嗔道:“你这个机灵鬼,祖母骗你做甚,自然是你姨奶奶在信函里说的,不然我如何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