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摇一听,张口结舌,但阿援只乖乖地去取耳珰了。又将耳珰放在一方精巧小函之中,交给鲁阿姊,还浅笑道:“阿姊可得保管好了,这是我们太子妃殿下最喜欢的首饰,从小戴到大的呢。”
鲁阿姊呆了呆,但还算她机灵,立刻便跪下领赏谢恩,匆匆忙忙地走了。
阿摇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啐了一口:“这都什么东西!小娘子,您也太由着她!”
“毕竟是太子乳母,不可轻易得罪。”秦束淡淡地道。
阿援道:“您是怕她背后有人?”
秦束笑笑不答。
又花了不少时间,秦束才终于将不情不愿的萧霂从被子里拖出来、打扮好,带着他往皇帝所居的嘉福殿去。
一路上,遇见的宫人都向他们请安行礼,但秦束也分明地听见了,在自己走过后,她们窃窃的笑声。
她面无表情。
皇帝仍然病卧在床,倒是温皇后,拉着她和萧霂两个,满面春风地笑着,絮絮地谈了很久不着边际的话。
“我们也不想将你拘着,你若想家时,尽可以风风光光地回门归宁。”温皇后淡淡笑道,“何况霂儿年纪小,从此以后,也要让你多操心了。”
秦束笑道:“皇后殿下说哪里话来,媳妇不懂的事情还很多,总生怕自己出错处呢。”
“你怕什么?你可是扶风秦氏养出的女儿,当初官家可是抢着也要聘你做媳妇的呢。”温皇后像在开玩笑,神色却又很诚恳,“总之为人妇道,最重要的,便是本分。”说着,她还轻轻地、若有所托地拍了拍秦束的手。
“是,媳妇谨记在心。”秦束笑盈盈地回应。
内室中似又传出宫婢惊慌的喊声,温皇后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勉强地笑道:“大约是官家,我这就去瞧瞧。”
“那媳妇就不打扰了。”秦束忙道,一边牵起了萧霂的手。
萧霂正在偷吃桌案上的点心,嘴边尽是碎屑,秦束见了,只好拿巾帕给他擦拭。温皇后见了,满意地笑笑,便提着裙角往内室而去。
俄而,秦束便听见了剧烈的咳嗽声,还有皇后焦急的辨不清内容的吩咐。
“我父皇,”萧霂紧张地抓住了她的衣袖,“他怎么了?他会不会死?”
秦束一怔,低声道:“殿下,不要总是说死字。”
萧霂愣愣地道:“为什么?这是我母妃教的。”
料也如此。秦束叹口气,不想与他争执,只牵着他快步离开了嘉福殿。
刚刚走出殿门,便见几名长衫长袍的白丁模样的人,正聚集在台阶下议论纷纷。秦束眸光微动,对阿援道:“去问问,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片刻后阿援回来禀报:“他们是当初太后下诏请来的外地名医,在议论官家的病情。”
“官家的病情?”秦束眸光微冷。
“他们说……”阿援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凑到秦束耳边道,“他们说官家的脉象蹊跷,像藏着什么……什么毒,而且藏了得有许多年了,现在才治,只怕……”
秦束听着,眼神微微深了。
***
萧镜病得已分不清照顾他的人是谁。
模糊的视阈之中,只见到一团又一团清澈的梨花白的光晕,而在那光晕之中亭亭立着一个女子——是谁?他开口欲唤,却没有声音。
那女子的身形荏弱,衣角随风微飘,仿佛他只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她就会融化在那一团光晕之中,再也不见了……
“阿……阿芷?”他迟疑着,立刻又确凿地,“是你,阿芷,真的是你!”骨瘦如柴的九五之尊,蜷在病床上像个孩子般坚持地唤着什么,就好像只要他坚持,那个幻影就绝不会消失。
温皇后冷冷地看着病床上的皇帝。
王全在一旁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却有个不怕死的年幼宫婢小声地问出了口:“官家在叫谁吗?”
温皇后冷笑,“在叫一个死人。”
那宫婢见了皇后的神情,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娘娘。”有内侍在门外通传,“东宫的鲁阿姊求见。”
温皇后神色微微一动,“知道了,本宫即刻便来。”
第24章 飞絮落花中
据传,嘉福殿中的官家,已经病得开始反复说些疯话了。因为这一年半载求医问药始终不见好转,皇后发了怒,下旨问罪那些外地请来的名医,却发现他们竟已潜逃;中尉带兵两百,在京郊邸舍里追上了他们,混战之中,乃将他们径自格杀了。
中尉将个中情形禀报温皇后,温皇后也不怪罪,只道那些人是畏罪潜逃,死不足惜。但是官家的病总也要治,只能先让太医署想方设法给他吊着一口气了。
数日后秦束回门,梁氏就特意问起这一桩。是在秦府宽敞的厅堂上,对着吉祥砖雕须弥座的影壁,并一院垂柳扶疏,梁氏掩着纨扇,很忧心地道:“流年不利啊,官家这一回,也不知能不能扛过去?可怜太子还那么小……”
秦止泽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喝茶,什么也不说。
秦束默默地观察着两人,道:“我正打算过些日子去吉祥寺给官家祈福。”
“这个好!”梁氏道,“我也抄些经书,你帮我一路捎去。”
秦束颔首,“阿母有这份心,想必能感天动地。”
“不过,阿束,有一桩事。”梁氏揉揉太阳穴,像是很犯难的样子,“那个小杨贵人,到家里来过几次……说是你入宫之后,便没有去见过她,她心里颇是寂寞……”
“去见她,那也要太子答应呀。”秦束笑得滴水不漏,“我看太子自上回遇刺有惊无险,已经是怕了她了,可不敢去华阳殿。”
华阳殿,便是小杨贵人所居。梁氏听了,点点头,“既然如此,也没法子,太子毕竟有嫡母在。每日也要受课业吧?”
“前些日子忙碌,课业便停了。”秦束道,“过几日我让郑太傅、夏少傅再开经筵,也免得太子总从不知什么地方学些市井浑话。”
梁氏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全。”
秦束礼貌地笑笑。
母女两个又状似亲密地聊了不少,秦束疑惑地道:“今次怎不见嫂嫂?”
这话却是秦止泽回答的,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你嫂嫂的身子不好,先歇着了。”
这么早?秦束将困惑压住,待到午后,便自己去了嫂嫂的小院。
还未走进那月洞门,却先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秦束心中一紧,快步往里走去,便见郭韫苍白着一张脸,正扶着床头不住地咳嗽,一名婢女往她面前捧着一盆清水,她咳出来的血迹便在那清水中不住地扩散开来。
见到秦束,她惨然一笑,却说不出什么话。
秦束屏退下人,自己给她捧着水盆,轻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郭韫凝视她半晌,像是在端详她这些天来的改变,末了,却只是清淡地笑笑:“真是抱歉,我没法出门去迎接你……”
“这是怎么回事?”秦束稍稍加重了语气,重复。
郭韫一手捂着心口,另一手拿巾帕捂着嘴,声音也闷闷的,“是我……没福气。”
“有什么病就治,不要乱说有的没的。”秦束道,“不管怎样,还有大兄在,你不需害怕。”
听见她说起秦策,郭韫却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连眼中亦泛起了晶莹而苦涩的笑意,“嗯……是啊,还有他在。”
秦束转头,看见绣架上的绣布上是鸳鸯戏水的纹样,针脚却还停留在她离开秦府之前的地方。可奇怪的是,郭氏已经病重如此了,房中却没有一丝药味,她不由得问:“你用了什么药?”
郭韫摇摇头,却不回答,身子向后慢慢地靠回枕上去,长发披散下来,更显得脸色苍白如死,“阿束,你……你从宫中来,你告诉我,外间传言陛下的病已不治了,这……是真的假的?”
秦束猛然回头,“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郭韫惨然笑笑,“我只是有一回听见了……听见了君侯与侯夫人在说话……”
“说什么?”秦束逼问。
“说……”郭韫咬住唇,“说官家的病,早在五六年前就已种下了,如今发作,倒是顺天应人,命数将尽……”
“种下?”秦束道,“种下了什么?”
郭韫轻轻地只道了一个字:“毒。”
一瞬之间,秦束的心中转过了一万种念头,脸色愈来愈白,眼神却愈来愈深。
郭韫转过脸朝内,也有些不适似的,又停顿很久,才轻轻地开口,泫然欲泣地道:“……我回来便很不安,告诉了尚甄。尚甄却从此留在了尚书省,说什么也不肯回家……”
“意思是,”秦束慢慢地道,“大兄他不愿意听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宁愿装聋作哑,想等着风波平息,再回家来?”
郭韫虚弱地一笑,“阿束,我……我真羡慕你。”
秦束几乎有些焦躁了,“羡慕我什么?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郭韫怔怔地道:“君侯他们,就算……就算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那也是为了你啊……他们说,趁如今太子年幼好控制,温皇后对我们家也还算和气,要赶紧做好准备……且不能等到太子长大了再即位,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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