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本官这就让人去寻平安医馆的大夫前来。”
毕竟是一县之首的县令,他吩咐下去的话,底下人自然不敢打折扣只能谨慎照办。不消半个时辰,就有人来回话,说那茶盏中却是有押不芦的存在。
“押不芦?”许楚皱眉并不甚了解。
一旁萧清朗解释道:“据说押不芦可以令人轻身通神见鬼,医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曾记载,此物笑采酿酒饮令人笑,舞采酿酒饮令人舞,任人戏之,吾尝试之乃验也。简单点所来,这就是人们所谓的蒙汗药。”
他虽然说的轻巧,可心中也早已生了疑惑。那押不芦虽然可致人迷幻,却并非本朝所有之物。
“此物产自西域,有大毒,可以催眠麻醉,坊间有传闻说它能起死回生。而西域几国来朝拜时候,也曾进贡过,只是被御医研究之后便列为了禁药,甚至因为它的药性,一度被人称为鬼参。”也许萧清朗对医理算不上精通,然而涉及皇家之事时候,他却极为清楚。不过他既自小被皇家培养,当然不可能只是逞着王爷的威风行事了,天下群书虽不见得看全,却也略知十之八九。而一些大家著作,更是信手拈来,“周密《癸辛杂识续集·押不芦》记载:回回国之西数千里地,产一物极毒,全类人形,若人参之状,其酋名之曰‘押不芦’。生土中深数丈,人或误触之,著其毒气必死。埋土坎中,经岁然后取出曝乾,别用他药制之,每以少许磨酒饮人,则通身麻痹而死,虽加以刀斧亦不知也。”
换而言之,就是章氏让小翠喝下的茶水,会让人昏迷乃至产生幻觉。那章氏自己呢?若说她被人杀害而毫无动静跟痛楚,那是否也是因着误用了此物?
许楚闻言眉头愈发紧皱,也就是说除了之前出现过的宫中禁药鹤顶红,此时又出现了另外一味涉及宫廷的迷药。那这到底只是巧合,还是从一开始她就查错了方向?
要是此案只是无意中牵扯到假铜板,那还算是小小的凶杀案。可要是章氏是被幕后之人下手杀害,那事情就绝不简单了。
黄县令见萧清朗跟许楚二人神色凝重,不由得探了探头眼口吐沫继续说道:“许楚自铜板上刮下来的固体,应该是水银同铜在某种环境之下起了反应而形成的假金。往日里多有江湖术士以此骗人说自个会点石成金的仙法,继而诓骗无知百姓上当。除此之外,就是首饰店会在一些首饰表层镀金镀银所用此法。”
此话一出,许楚就赫然坐直了身子,那附在铜板之上的东西是水银所化。
当代水银所用之处,无非是四个地方。道士加热丹砂之处,墓中对尸体防腐所用。还有圣惠方中用于治疗风毒藓疮的水银膏。然后便是首饰店常用的可以在银跟黄铜表面镀金的物件。
这般说起来,嫌疑最大的依旧是于富贵了。
然而不说许楚,就是萧清朗也蹙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若案子真如此简单,那小翠口中出现的那种种疑惑又作何解释?还有于富贵是否真的曾用开水浇烫过伤口,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在几息之内将人从床榻之上搬至客堂,而后又伪造现场,如此庞大的工程难道真能瞬息完成?
“这太过奇怪了。”
“更重要的是一切只是我们的猜测,只凭铜板之上的水银,并不能定谁的罪。”萧清朗神情微松,喟叹一声摇头道,“刑狱不比旁的事情,一丝一毫不能有所差池。”
室内一片安静,许久没有人再开口。萧清朗见黄县令未曾再查到别的,才吩咐道:“除了小翠之外,好劳大人详查一下于家厨房的粗实婆子张妈跟其儿子张元横。”
虽然照着于管家的说法,卖身契等一应契约俱全,可许楚还是有些不放心。要是能查到俩人根源上的来历,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第八十九章 无语凝噎(四)
萧清朗神情微松,喟叹一声摇头道,“刑狱不比旁的事情,一丝一毫不能有所差池。”
尤其是凶案之事,但凡出错所牵连之人绝非一二。
室内一片安静,许久没有人再开口。萧清朗见黄县令未曾再查到别的,才吩咐道:“除了小翠之外,好劳大人详查一下于家厨房的粗实婆子张妈跟其儿子张元横。”
虽然照着于管家的说法,卖身契等一应契约俱全,可许楚还是有些不放心。要是能查到俩人根源上的来历,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大抵冬日的天气到了后半晌都会略显阴冷,尤其是眼下厚云遮天,宛如酝酿着一场极厚的风雪一般。
萧清朗跟许楚缓声研究着案情,遇到想法不同之处,许楚还会细心用笔在手札上记录下来。车外寒风越发冷冽,却并不妨碍端坐的二人默契交谈。
到了章家门外时候,还未下车的许楚先深深打量了几眼那处宅院。据说这是章秀才考中功名之后,才置办下的家产。朱红的大门漆面已经有些脱落,斑驳一片并不簇新,相较于旁人家喜气洋洋的准备年货跟对联,章家不可谓不冷清。
深深庭院,算不上优雅贵气,却也难得的幽静。两旁还有三五株有些干枯叶子微微发黄的竹子,风过之时细细簌簌别有风骨。
在敲门之前,萧清朗跟许楚极有默契的吩咐跟随的衙役私下打探一下章家的事情跟名声。
章秀才只是有个秀才功名,并算不上大富人家,自然也就没有门房下人了。
许楚看了一眼萧清朗,而后上前敲门,片刻之后就听到章秀才低声咳嗽着有气无力道:“谁啊,来了来了......”
端是听着声音,就知道他怕是连日来都未曾好受过。
萧清朗跟许楚拱手道:“在下京城而来,受黄县令所托详查令嫒枉死一案。”
章秀才先是一愣,至今为止,他还不知道县衙已经将自家女儿的死重新定为他杀。如今被许楚一提,他可不一时反应不过来。片刻之后,他才神情激动道:“就是于富贵,那畜生......”
很显然,章秀才根本没想到自己的那些威胁当真起了作用。也看得出来,他的的确确不会骂人,纵然脸已经绷紧憋得通红,最后出口的依旧是返来复去的畜生二字。
“八年前那畜生就诓骗了我,如今还害了我闺女,我当真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他口上说的凶狠,神情也略带狰狞,却并未忘记引了萧清朗跟许楚进门。
院子里的布置算得上简单,格局大体同章氏所住的正院差不了多少。如此看来,于管家说的倒是不假,正院那突兀的格局的确是章氏的手笔。
她心里有了大致的想法,就开口问道:“不知章夫人现在何处?”
“自从秋娘出事开始,她整个人都恍惚了,如今在房间里将养着呢。”说起自家夫人,章秀才又是忍不住一阵愁眉苦脸。
原本他虽然落魄,日子却也不算难过。家中虽然没有大的进项,可他也是秀才,平日里会到私塾授课,所得的束脩足够一家人开销的。他原本以为光景也就这样了,没有什么波澜也不会起什么变化。奈何天不遂人愿,旁人家都喜气洋洋的准备过年了,他家却只能冷冷清清的就连咳嗽一声都带了几分萧条意味。
对于章秀才的话,许楚表示理解,随即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在进门后她就闻到院子里飘散着浓浓的药味,还有那院落中落满的尘土跟枯叶,打眼一看就是多日未曾打扫了。若是章夫人身体健康,估计家中也不至于如此狼藉。
进了屋里,章秀才才尴尬道:“家里还没有烧热水,二位还请见谅。”
“不妨碍,先生莫要忙了,此番前来还是以查案为主。”大概是许楚一看到章秀才,就莫名的想起了自家音信皆无的爹爹,所以语气不自觉地就柔和了几分。
正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管章秀才当初为何要棒打鸳鸯,至少现在瞧起来他是真心悲戚,并不像于富贵所说的那般,他是为了讹诈银钱才闹出的事端。
几人寒暄几句,谈话就上了正题。因着心有疑问,且看章秀才也是明白事理之人,所以许楚干脆开门见山道:“听说于夫人常常会暗中救济娘家,为此事她跟于老爷闹得极为不愉快,甚至几次三番的翻脸?”
“胡说,那不过是于富贵的污蔑之言。他当真不是个东西,当年要不是......要不是他诓骗在先,我如何会将好端端的闺女嫁给他肆意糟蹋。”章秀才说的并不明白,可却并不妨碍他咬牙切齿的忿忿之情。
“当年是何事?”许楚挑眉追问,“据我所知,当年于夫人跟你们同村的刘家兴定有婚约,而后有了身孕,此后你大闹着退婚,他们二人被迫私奔。最终私奔未果,一个丢了孩子另嫁他人,另一个下落不明至今生死未卜。”
在问话时候,许楚一瞬不瞬的盯着章秀才。见他眼神闪烁不定,满面忧愁却带着恨意跟悔意,唯独没有对章秋娘的厌恶跟不齿,再联系刚刚他提及于富贵时候的话,于是心中大抵有了那事情的一个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