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见跟刑狱打交道,最常见的便是各种伤痕跟自戕行为,所以比之旁人自然也多了几分敏锐。
“那日我闻到过蕊娘身上有伤药味道,曾问过她是否受伤,当时她说是无意中烫伤了胳膊。可随后,验尸房的尸体胳膊之上都多了一些痕迹。”许楚沉思片刻,十分不解的说道,“可她到底为何要这么做,若是被人看到她胳膊上的伤痕,那岂不是此地无银?”
“按着我们的推测,真凶应该是聪明狡诈之人,她真会做下这样的蠢事儿?”
“罪案从不可能万无一失,就好像要不是尸体上那些伤疤,你我又怎会怀疑到冬梅身上?”萧清朗见许楚有些神思不属,行至门槛之处甚至未曾抬脚,不由摇摇头伸手将人拉到自己身旁,免得她被绊个踉跄。
对于他的话,许楚确实无可反驳的,尤其是一步之下险些撞到萧清朗怀里时候,更让她脑子突然乍白一片,只留下面红耳赤还有小心翼翼的呼吸。
也亏得萧清朗明白什么叫徐徐图之,见好就收,见到许楚茫然脸红起来,他心中略略升了许多喜悦,而面上却一本正经的继续研讨案情,
他见许楚似是愣怔之后若有所悟,担心自己的小心思被发现,于是自然而然的继续说道,“本王并不常用蕊娘伺候,对其底细也不甚清楚,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曾在太皇太后跟先帝身边伺候过。”
许楚哑然,这意思也就是说,就算真查到了蕊娘有问题,也不一定能顺藤摸瓜?更何况,现在一切不过只是猜测,还没有定论。
“总之已经有了新头绪,你就别再愁眉苦脸的了。”还未落案,就意味着没有真正的结案,他们总归还不算被动。
许楚被宽慰一番,也只能吐纳深吸口气,安慰自己道再不成好歹还有靖安王给兜底呢。她何必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
云州夜色朦胧,处处彰显繁华盛世的安泰,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许楚稍稍侧头就看到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高大男子。若非是他提醒,怕是自己如今还无法参透案子里最大的漏洞。
回到府上,灯火零星散落,雨后庭院之中遮蔽了秋夜的寒凉。
为着查案方便,萧清朗早就将许楚的住处安排到了自己居所一侧,与宜善堂仅一墙之隔。
若有若无的雨丝旖旎落下,许楚没理由拒绝萧清朗撑伞的动作,自然紧紧跟随着他,绕过蜿蜒的鹅卵石铺设的小路,往韶华院而去。
只是未等俩人再说什么缓解彼此之间的尴尬跟沉默,就瞧见一个花里胡哨的身影跌跌撞撞哭笑着往这边冲撞过来。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哈哈小狗撒尿......”来人疯疯癫癫的,但却并没有蓬头垢面,所以萧清朗跟许楚很容易认出此人便是谁都不让靠近的,被救回来就痴傻伤了心智的女子之一。
“哎,好俊朗的官爷啊,让奴家好好伺候你啊......”那女子见到萧清朗,先是瑟瑟发抖,旋即脸色突变温温顺顺的就解了衣衫。“奴家不怕疼......官爷不必怜惜......”
许楚知道她怕是还不清醒,下意识的求自保的反应。可眼看萧清朗脸色发黑,表情深沉下来,她急忙上前阻拦那女子宽衣的动作,可饶是如此,那宽大的罗衫也已经滑落下胳膊。
许楚不敢看萧清朗的脸色,只连抱带拉的想要给那女子穿上衣服,可就在她的手随着罗衫摩挲到女子胳膊之时,整个人突然定住一般。
她腾然瞪大眼,而后不管不顾的再次伸手确认一番,片刻之后后脊背才阵阵发冷。
所以,冬梅根本就不是芙蓉!若是没有猜错,验尸房的遇害女尸胳膊上的烫伤,不过是那人故意所为。
许楚一想到接下来可能牵扯到的,就莫名的打了个寒颤,她脸色乍白,甚至任由那疯癫的女子将自己撞到一旁继续跑走,而没有反应。
“王爷,也许冬梅真的只是替罪羊。”许楚有些颓然的看向他,轻声吐出一句话。“而王爷曾经的猜测,才是对的。”
那人出身宫廷,与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一句话成功让萧清朗面容肃然起来,他并非害怕,只是若真牵连京城,那就由不得他不凝重。要知道,锦州那边情况可还未明了,而若是幕后之人真的心生反意,且经营了二十年之久,那到时候大周上下难免动荡。
“请王爷速速派人前去天香楼,寻当日提供承欢承乐消息的龟公,或是曾见过芙蓉的奴仆前来。”许楚揉了揉抽疼的太阳穴,小声道。
让那些人前来,自然不会是为了辨认芙蓉面容。因着时隔久远,且芙蓉定然有过什么机遇能掩藏真容貌,或是易容或是蛊虫,总归除了人皮面具这传说之外的东西之外,有太多能将倾城美貌毁掉的手段。
所以纵然她手中有芙蓉的画像,也没等查探到什么。
而如今,她要确定的却是另外一事。为何那人要将验尸房的女尸胳膊烫伤,留下那般明显的迹象,难道真的只是单单为了陷害冬梅?
那冬梅呢,又怎会宁可认罪也不说出真相。
半个时辰之后,龟公几人就被匆忙带到许楚跟前,只是这一次,许楚只问了一句话。
“芙蓉身上可曾有过刺青?”要是她猜的没错,那应该是某种标志,而且只是属于别院的标志。想来,很可能跟芙蓉身后那位贵人有关。
龟公想了想,赶紧说道:“好像有过。”
“什么好像啊,就是有过,回姑娘的话,芙蓉胳膊上有个火红色的刺青,那还是当日那位恩客重金求了京城而来的手艺师傅刺瞎的。”
第五十七章 疏影横斜(五)
果然......
送走了龟公等人,许楚才取出之前萧清朗亲自描画的话音图形。只见画纸之上,女子天姿绝色,螓首蛾眉间满是惑人气息,一笔一划惟妙惟肖,果真当得起天香楼花魁之称。
可谁又能想得到,这般仙姿佚貌之人,竟能悄无声息的做出那么多惊世骇俗之事。不单单销声匿迹数十年,改变气质容貌,甚至掩人耳目的改变身份,任谁都猜想不到......
其实也不难想到,毕竟貌丑变美难,美人儿若要毁掉天仙般的容貌却是极为容易的。
她长处一口气,看着窗外越发阴沉的天色,却毫无睡意。
宜善堂依旧宁静,而无论是萧清朗还是许楚,都再轻松不得。
次日清晨,寒风料峭,一场秋雨让天气越发冷了。然而许楚却顾不上许多,匆忙洗漱之后,就出门欲要见萧清朗。
再度审案,许楚在最后跟在萧明珠之后入了宜善堂正堂,随后就见侍卫依次将冬梅等人押在一侧候审。
“王爷,既然冬梅已经认罪,今日便可落案,又何必再费周章?”崔护生身为同知,眼下正被一些海务弄得焦头烂额,当真是分身乏术,丝毫不愿再耽搁时间。
萧清朗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而后说道:“此案牵连甚广,不仅涉及到几十条人命,崔大人莫不是担心本王再查出什么?”
因着锦州城官员遇害之事还未确凿,且影响太深,所以纵然他心有怀疑却也不能宣之于口。
崔护生闻言倏然一惊,再看靖安王面色沉静,言语不疾不徐。只是那晦暗的眸光却满是冷冽凌厉,就好似早已洞察所有事情一般,无端压力让他难以招架。
他不敢再造次,便沉默下来,只等靖安王提携的女仵作推案。
“本案中就算冬梅已经认罪,但却还是有几个疑点。”许楚看了一眼期期艾艾的冬梅,而后继续说道,“一,鹤顶红从何而来,就算冬梅下毒,那在第一次顺子自尽之时所用的鹤顶红是谁送去的。亦或者,是谁下的药,让顺子伪装为自尽。二,为何顺子见过冬梅之后,就再不肯开口。三,验尸房众多受害女子胳膊上的烫伤,从何而来,又是为了隐藏什么。”
众人听她问话,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萧明珠接话疑惑道:“也许就是冬梅做的呢......”可是略略一想,她又摇摇头,“可是三叔吩咐过侍卫,闲杂人等不许靠近验尸房跟关押顺子的房间,冬梅没有没有机会吧。”
她是知道的,冬梅入府之前全身被蕊娘查看过,除去伤痕之外,并没有利器跟毒药。毕竟是暂住官衙后院的,又能得见三叔跟自个,底下人绝不敢潦草检查。
一时之间,堂上寂静无声。而许楚则递给了萧明珠一个干得好的眼神,随后缓缓道:“我刚开始怀疑冬梅,一则是她太过镇定,二则是因为有人给了我错误的暗示,又用那些女尸身上的烫伤引开我的视线。可偏偏,就是这痕迹,却暴露了她自己......若非是这伤痕,怕是我真就遗漏了她,就算想破脑袋,我也想不出她才是幕后之人,十年前化作白骨兴起一方鬼怪言说的天香楼芙蓉......”
“我说的可对,蕊娘,或者该叫你芙蓉?”许楚侧目看向蕊娘,并不理会旁人的瞋目结舌。
“这这这......这太荒唐了,宋女官是王爷自京城带来的,如何会犯下弥天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