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朗抖了抖大氅上的雨水,将手中的宫灯放在一侧,而后在幽幽灯光之中逶迤而行走到许楚身边。
“可想到了什么?”
许楚神情颓然,吐出一口浊气摇摇头,“脑子里一片浆糊。”
萧清朗从胳膊上拽下一件较小的白狐大氅给她披上,不等她开口,就蹙眉道:“既然一时想不明白,就先别想了,此案延后审理也不是不可。”
他修长的手指利落干脆的将大氅给许楚绑好,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又说:“从下午到现在,你滴水未进,不如先休息也好好梳理一下案子。”
许楚点点头,被他一提,她到真觉得肚子饿了。左右还有时间,所以她深深吸一口气就起身欲要动作。
却不想,因着一个姿势太久,双脚一用力,竟然一个踉跄就痛的往地上跌跪而去。
来不及反应,甚至都没有任何准备。不过预想而来的酸爽痛楚并没有出现,她反倒是感到腰间一紧,接着就有一股力道将她自下而上捞起。
天旋地转之后,她在睁眼,就看到萧清朗担忧的神情近在咫尺。
“可有大碍?”萧清朗嗓音略带急切,虽然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可眉宇之间却微微隆起。
她双手抵着温热的胸膛,甚至透过锦袍都能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有力而沉稳。偏生,那处紧致肌肉,充满了勃发的力道。让她的脑子里出现了一瞬空白跟茫然,心头更是悸动不已。
直到萧清朗开口,她才猛然回过神来,脸色骤然红成一片,,抿着嘴移开眼眸低垂着视线说道:“我没事,大概是蹲坐久了,腿脚发麻了。”
萧清朗见她脸色苍白,昏暗灯光下越发憔悴,不由轻叹一声。最初那个意气风发,娇媚动人,便是不施粉黛都算得上精致俊俏的女子,此刻好似被无尽的忧愁困扰。让他瞧的既心软又心疼。
听了许楚开口,他不仅未松手,甚至极其自然的蹲下身去帮着许楚按压腿部穴位。
他的动作极其仔细小心,却不带一丝亵渎跟施舍,就好似理所应当如此。不过是简单的揉按,却让许楚格外难为情,但却使得她心中竟然生出一丝陌生情绪,似是窃喜一般。
“王爷......我没事了......”许楚微微动了下腿脚,觉得不像刚刚那般刺痛肿胀,才撑着身子从他怀里站稳,而后抿着嘴角说道,“谢王爷体谅。”
萧清朗动作一滞,随即面如常色的起身,“夜深了,先休息吧,没得把人熬坏了就算有案子,也没精力查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验尸房,万籁俱静的夜里,秋雨簌簌落下,渐渐朦胧了满院宫灯。冷风寒凉,于细雨中吹中萧清朗手中氤氲烛火光芒。
“只一柄伞,你暂且委屈一下,一同回韶华院吧。”萧清朗撑开纸伞,另一手提着宫灯缓声道,“来云州许久,大概你还未曾见识它的繁华跟热闹,稍后我带你四下走走可好?”
许楚深吐一口气,见萧清朗说的风轻云淡,不由得跟着展开了紧蹙的眉头。她心知,作为靖安王的萧清朗,从来不曾做无用之事。
一个能经年掌管刑狱,却从未出现冤假错案的人,若自己能感到案件有症结,那他必然也该知道。
偌大的云州城,除去京城之外,在大周也算的上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天下多少人杰出于此地,又有多少英杰与夜市之间把酒言欢,重楼鳞次,勾栏玲琅,却比她曾经见过的繁华更甚。
思及此处,她也不再犹豫,微微顿了下脚步就应下了话。
俩人回到韶华院后,各自回房换了衣裳。一个是富家公子,一个是贴身婢女,倒也妥帖。
因着俩人是游乐,所以只吩咐了魏广近身保护,余下的人只在暗处跟随。俩人一路前行,感受着云州城宵禁之前的热闹跟鼎沸。
夜市之上甚少有马车行驶,权贵人家多会谨慎家中女眷夜行,而寻常百姓又无太多资产购置马车。倒是时不时有一二花轿擦身而过,留下几丝浓郁惑人引人遐想的香气。
萧清朗此时颇有闲情逸致,碰上嬉闹的孩童跟簇拥花轿的人群,也不恼怒烦躁,只管饶有兴趣的小声给许楚说上几句云州城的风俗人情。
那花轿看似不正经,但却是夜市一景。据说此番风貌,早在几代之前就已流传,勾栏教坊的当家艺人每隔半月都会在繁华夜市拼比才艺,若能拔得头筹,那身价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看来我们是有福了,今夜竟碰上了少有的花魁比艺。”说着,他就携了许楚往城中而去,待到瞧见人潮人海摩肩接踵还要往前拥挤的舞台之后,就近寻了个酒楼进去。
酒楼极其雅致,此时也早已人满为患。也亏得萧清朗扔过去一锭纯金的金子,出手阔绰才让掌柜的亲自安排了二楼的雅间。
“客观请看,这雅间是咱们酒楼最好的位置了。屋里的摆设跟物件,都是有讲究的,风水极好,而且别致舒适。”因着一锭金子的出手,使得掌柜的喜笑颜开连连奉承着亲自招呼,“屋里往外看,正好能对上几位花魁斗艳比艺的台子......可以说,除了饕餮楼,咱们这是位置最好的地方了,什么热闹都能尽收眼底。”
萧清朗颔首,行到临窗处向下望去,却是看的清楚,且台上古筝琵琶声,也能尽入耳中。
打发了掌柜子离开,许楚才跟着看向窗外。此时,外面的涌潮人声已经小了许多,原来是几家勾栏艺人已经开始对决。
一首《昭君出塞》正从右边红衣女子手上琵琶铿锵而出,情缓处宛若清脆溪水叮当,待到离别去往匈奴和亲之时,又如浑厚隔窗闷雷,让人心生震撼与伤感。直到昭君抱着家国为上之心,行至荒芜大漠,那琵琶清亮之声有似是急切雨打芭蕉。
琵琶声渐歇,舒缓如绵绵细雨,可就在听客跌宕起伏的心降落之际,漠上又起激烈如金戈铁马的峥嵘响声,就好似之前委婉柔情似戏语般的缱绻不过是一场梦。
许楚这不懂音律之人,此时也难得的沉浸其中,任由临窗的幔帐窗纱随风轻动,恍惚划过她的脸颊。灯火摇曳,她愣神看向下方,似是屏蔽了一切,又好像在透过层层迷雾探寻什么。
萧清朗见状,并未打扰,只对身后的魏广点了点头,又指了指下面已经谢幕的琵琶女。见魏广拱手退下,他才又将目光转回到许楚身上。
就在许楚好似想到什么的时候,就听得雅间房门被轻轻推开,而后就是刚刚那个以一首琵琶曲震撼众人的角色女子,琵琶遮面,旖旎而入。
她走的极为缓慢,使得裙摆在脚下绽出一朵一朵的花纹。那步伐神色......似曾相识,让许楚心里咯噔一下。
“公子好,奴家给公子问好。”琵琶女对萧清朗温婉一下,旋即垂眸行礼,未再有任何僭越之处。
其实像是她这般能做到花魁之人,阅历自然不少,看人说不得多准,却也绝不会再像旁的艺家女子那般肤浅。莫说那位公子丰神俊朗,俊逸不凡,如今矜贵之人绝非自己可以肖想的。就单单说自己刚进门之时,瞧见的他看向身边女婢衣衫的女子时候的眼神,就足以说明此人并非因着对自己才情美貌折服,而让人唤自己前来的。
如此一想,她倒是少了许多娇羞,多了几分落落大方。
“公子可是要听一曲?”她抱着琵琶亭亭而立,左手按压在琵琶弦上问道。
萧清朗倒是来了兴致,寻了座位坐下,又给许楚倒了一杯热茶,而后略一思索便道:“那就弹一曲吧。”
那琵琶女屈膝应下,待到魏广取了圆凳给她,她才小心从怀中拿出一盒粉末涂抹在指尖,面露微笑波动琵琶上的弦。
就在许楚发怔的时候,萧清朗却低声开口道:“常年弹琵琶,左手食指之间会不断长茧,而后脱落,最后手指扁平。一般伶人艺者都会体现涂抹些药膏,以防受伤......”
一曲终了,许楚赫然起身,心中好似云开雾散一般豁然开朗。她当日安抚冬梅时候,曾握过她的双手,虽然骨节有些粗大,但却指尖并没有什么茧子,更没有扁平情况。
须要知道,若是冬梅手上有那般特殊触感,自己绝不会不生出诧异。
萧清朗见许楚恍然模样,恰那琵琶女曲声落下,自然就给了赏让人退下。而后,也不追问许楚什么,只管携她一同回府。
“王爷早就猜到了真凶?”
“其实那并不难,只是你当时全心都在冬梅身上,自然容易忽略旁的可疑之处。”萧清朗说着,就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在看到蕊娘被包扎的伤痕时候,我就有了疑虑。”
言及此处,许楚脑中灵光闪过,未曾沉思便破口道:“被包扎的伤口在眼帘以上,并非冬梅的身高可以砸到的......”
“若是被人砸伤,纵然用了力气,大多时候也不过丝毫肿起一块来,就算流血也不该是成片出血。而人若是故意跌倒或是碰撞到树干等尖锐之处,因着本能多会在情急之下用手遮挡一二,以此来降低伤害,所以能将头碰撞的出血之地多也会将手掌擦伤......”萧清朗听许楚说到了关键之处,满是认可的补充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