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口气,垮垮靠在座椅靠背之上,神思恍惚起来。
满堂之中,也就萧清朗跟许楚还算淡定。
萧清朗眉心轻轻一蹙,慢慢伸手握住她衣袖之下有些发抖的手掌。他的手掌素来干燥温热,让许楚没由来的一阵心安。
许楚转眸,对杀那个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恍若是看到了浩瀚无垠的流光跟温柔。她从来都知道,每每遇到他这般看着她,她都会沉醉的难以自拔。
她曾爱极了这双带着宠溺的眸子,仿佛是繁花葳蕤。只是现在......
许楚咬了咬牙,压下心头的悸动。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从那份温热之中抽出,就好似要将自己的感情彻底抽离一般。
“不,与其说先帝不是承宗皇帝的血脉是臣与王爷查到的,倒不如说这个结论是肃王容禀殿下想要臣与王爷查到的。”许楚抬眸,也不管容禀突然变了的脸色,豁然开口道,“其实臣在今日之前,也未曾想到自己一直追查的东西,不过是容禀殿下早就遮掩过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臣以为,先帝与当今的血脉有错。”
满室哗然,所有的目光都错愕的看向许楚,一时之间有些理解不了许楚话里的意思。
什么叫,她所查到的,只是肃王容禀要让她查到的?
什么叫,肃王容禀要让她以为,皇室血脉不正?
就连容禀,此时也是一愣,他脸色骤然一沉,眼眸顷刻之间就被阴鸷跟森然覆盖。他冷冷道:“当真可笑。”
许楚勉强轻笑道:“可不就是一场笑话。”
她说完,再不理会容禀阴沉模样,同时也将心头的千般苦涩滋味压下。
“承宗皇帝常年服用水银避孕,乃至大婚之后也是如此。世人皆说承宗皇帝不重女色,以江山社稷为重,实在是难得的圣明之君。可是,便是这般后宫冷清,对女色毫不上心的帝王,却对老英国公夫人,也就是恭顺皇后的嫡亲妹妹楚眉情有独钟。”许楚神色淡淡,目光落在御案一旁的香炉之上。那紫金香炉上镂空交错,龙飞凤舞甚是贵气,便是那袅袅攀升而出的香气,也格外淡雅。
她沉默良久,叹口气看向楼安问道:“楼大人可曾带来了下官今日拼死护住的画卷?”
众人的视线随着她的话转向楼安,使得楼安连连点头,手忙脚乱的将手中的一干画卷交出。
那画卷之外,还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红印记,显然是之前许楚受伤之时迸溅上去的。
萧清朗沉静如深渊的目光,紧紧慑住那些血红,本还是漆黑无畏的眼眸此时却突然攀上了许多血丝。他紧紧握拳,任由指甲将手心刺的生疼。
若非此时理智尚在,他必然要问一问太后为何如此。他不畏惧丢失权势,也不畏惧旁人的流言蜚语,可是他受不了许楚受伤。
而那些血迹,就好似一把绳索不断绞着他的心肺,让他不敢错目。就好似,每每错开视线,心口就会疼到难以抑制一般。他从不知道,只是些许鲜红,就让他打心底里感到触目惊心的恐惧。
哪怕曾经经历过无数的腥风血雨,他都不曾像现在这样后悔。若不是他执意要追查阴谋之下的真相,自家小楚又怎会落入危境?
御书房的光线极为明亮,日光透过朱红大窗照入,可依旧驱散不了萧清朗心头的寒意。
许楚察觉到身旁人情绪的变化,她咬了咬唇迫的自己狠下心不去看他不去回应他。有时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一会儿真相落定,怕是他也再难用这般的视线关切着自己了吧。
许楚隐忍下那些险些蓬勃而出的情绪,紧紧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些画卷,是承宗皇帝所画,其中的女子虽面容不清,可不难看出全然是一人。而所有的画上题词,皆是露骨艳词。”
她缓缓将画卷一一展开,指向画卷之上的题词说道:“在座的都是才情颇高之人,自然能读得懂题词的意思。”
无需她在多说,大家在看到那些题词的时候,目光就已经飘忽不定的。那题词,实在太过露骨,配上那些美人图,愈发容易让人心猿意马。
对垒牙床起战戈,两身合一暗推磨。菜花戏蝶吮花髓,恋蜜狂蜂隐蜜窠。粉汗身中干又湿,去鬟枕上起犹作。此缘此乐真无比,独步风流第一科。
看似雅致的题词,说白了不过是描述了二人的床笫之欢罢了。
所谓男女,有床笫事情自然并不让人惊讶。可能将床笫之事画下写下仔细品味的,实在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了。
皇帝跟唐乔正等人的视线转向题词之下,却见其上还盖着私章。
皇帝蹙眉,语气惊讶道:“是承宗皇帝的私章跟表字!”
许楚见他认出了作画之人,于是点点头转手将最后一幅画卷展开。
“另外,最后一幅美人图上,虽然有污浊,可显然是被人精心修复过的。那画上的美人,恰就是老英国公夫人楚眉,而右上角题词......更是一首表白心意的藏头诗......”
“旭日小村鸠唤妇
尧夫更展鹍鹏翼
爱把鸳鸯两处笼
妻男眷恋何时尽
楚畹飞香兰结佩
眉翠工夫如月画”
“皇上,这大抵能彰显出承宗皇帝与老英国公夫人楚眉的纠葛了吧。”
皇帝还未开口,一旁的容禀就冷笑道:“偷窥臣妻,纵然于理不合,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罢了。那又怎么能证明,楚眉所怀的孩子,就是承宗皇帝的呢?”
“要知道,楚眉嫁给了老英国公为妻,她若为老英国公生儿育女并不稀奇吧。”
许楚摇头道:“若只是这一点,那倒不足以证明先帝是楚眉与承宗皇帝的子嗣。不过在下侥幸,在画卷之中发现了一张由孙老太医给楚眉开的保胎药的方子......”
她说着,从袖中将那张方子取出,而后说道:“若只是喜欢臣妻,那何必要这般郑重其事的保存她的保胎方子?难不成,承宗皇帝如此自虐?”
容禀愣神,倏然眯眼不再言语。
倒是许楚轻声一叹继续说道:“大抵当年老英国公被重用,也是有此缘故。而老英国公之所以会做答应承宗皇帝修自皇宫通往英国公府的密道,想必也是因为他清楚承宗皇帝觊觎自家妻子的事情。”
说到底,老英国公萧荣雄,不过是将妻子当作的获得权势的筹码罢了。
所以,许楚对于他最后的下场,并不感到惋惜。但凡他有些脑子,便应该知道,从他答应承宗皇帝献出自己妻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成为了承宗皇帝跟恭顺皇后的眼中钉。
唯一可惜的,便是还不知道许多内情的襄阳侯。想来,襄阳侯不过是个疼爱女儿,为女儿可抛弃权势利益的父亲罢了,奈何他的长女却为了保住后位而弃了亲情。
“否则,老肃王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为何不揭穿此事。要知道,当时承宗皇帝的皇位还未坐稳,而肃王在京城之中苦心经营十几年,也不可能毫无争夺之力。”
容禀斜睨着她,眼底酝酿的冷厉几乎要将她吞噬了。可面对她的责问,他良久都未开口。
许楚见状,不由惨笑一声,随后将证据之中的一枚玉佩丢向容禀。
“还有这枚玉佩,当年是肃王府作为定亲信物交给孙家的。后来,此物一直在孙柔身上佩戴着。那孙柔死在京城之后,这物件又怎会突然又回到金陵孙家管家手中?难不成,这玉佩成精了,能自己跑回去?”她扯了扯嘴角,学着容禀的模样讥笑一声。
此时的她,突然抛却了之前的冷淡模样,变得有几分牙尖嘴利。就算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可到了此时,她心里还是不免生出怨怼来。而这份怨怼里,自然也包含了几分悲哀跟痛苦。
她也不等容禀再开口,直接蹲下身去褪下右脚的靴子,而后露出脚踝惨笑道:“毕竟,在孙柔临死之前,还曾在我脚踝之上留下这枚玉佩的印记。肃王殿下不要说,是孙柔记住了那玉佩的纹路,一点一点的将宏伟的肃王府缩略图刻在我脚踝之上的......”
容禀在看到她脚踝上的疤痕之时,眼眸豁然睁大。他嘴角剧烈的颤抖着,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一处地方。
他虽然年纪大了,可眼神还算得上极好,况且肃王府一直就是他的执念,所以只需一眼他就辨别出许楚脚踝之上的纹路当真就是自己玉佩背后的图案。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孙柔此举代表着什么。若不是他的女儿,她又怎能狠下心来在女儿身上留下这样的伤疤?
许楚眸光晦暗不明的看着自己的脚踝处,冷然道:“其实王允根本不可能与我母亲,也就是孙柔有私情。他在男女之事上,本就有特殊癖好......”
就在说话之间,许楚就将自己誊抄下的,关于王允恋童的癖好的记录跟供词丢到了容禀怀里。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肃王殿下此时该不用怀疑他还是诓骗于你的吧。”许楚惨淡一笑,屏住呼吸一字一句道,“孙柔至死,也只有你一个男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