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众口铄金,许楚第一次感受到人言可畏之下的无力。
其实她心里清楚,这事儿若是放在前世那般法制健全的社会,以她的身份是绝对不可能有机会插手案子的。可是现在,她还能将希望寄托于皇帝的决断。
皇帝沉默良久,神情威严肃穆道:“昨日朕已经说过,此案交由许楚查,所谓天子一言九鼎,既然朕说了必然不会轻易更改。”
“只是验尸之事,有三法司验官便可。许大人还是以查案为主,莫要本末倒置了。”
话及此处,许楚也清楚自己再争辩也无用。可是现在,他们寻不到那宫婢的尸首,又无法从旁处得到更多线索,若是不能让她验尸,她还要从哪里得到更多破绽?
身为仵作出身的许楚心里清楚,所有的疑难案件,最根本的破绽都会留在尸体上。或许旁的线索会出错,可尸体上的痕迹却永远不会有偏差。
而荣国侯等人见皇帝心意已定,也不再抓着许楚的身份不放,反倒继续攻讦起萧清朗来。
更有直谏之臣言说大周律法乃是立朝之本,靖安王既有嫌疑,就不该继续关押在宫中。所谓皇子犯法与庶民,更何况是掌管刑狱的亲王。既然他如今难证清白,自然该暂入天牢或是三法司之下的监牢之中。
对于这个奏本,朝中不少老臣都十分赞同。
皇帝目光寡淡的看着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花相身上问道:“花相以为如何?”
花相上前一步,神色不动道:“诸位大人所言极是,之前无论是三皇子还是护国公亦或是老臣的嫡子身负嫌疑,都未曾法外开恩,所以老臣以为此时当让王爷移步天牢或是大理寺待查。”
他的话音落下,自然又引了不少人的附和。而这有理有据的建议,还真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皇帝见一向与靖安王交好的花家都如何表态,眉目不由稍蹙,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花相,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良久之后,皇帝才看向唐乔正说道:“此时涉及到皇族,且是在宫中发生的,当将案件移交内廷处理。”
退朝之后,许楚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在盘龙柱后徘徊良久,直到花相自朝堂踱步而出,她才上前拱手行礼。
“相爷。”
花相看了一眼许楚,对一旁的同僚客套几句而后与她往一旁行去,待到周围官员渐渐少了,他才抬头看了一眼许楚。
“许大人有何事不妨直说。”
许楚抿唇,心里也清楚,现在的她是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毕竟,就算三法司有唐乔正等人附和她,可也仅限于这几人罢了。而朝中大员,就连一直十分推崇萧清朗的花相,都字字句句欲要将萧清朗打入深渊,这对萧清朗来说太过不利。
想到这里,她甚至不再犹豫,径直说道:“不知相爷如何看待王爷与三皇子一案?”
花相睇了她一眼,浑浊的眸中闪过一道暗光,不过言语上依旧是滴水不漏,“自然是以证据说话,本相虽然相信王爷,可也不会拿大周律法开玩笑。”
顿了顿,他又说道:“许大人,有时候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所查的又岂能全然相信?本相的夫人年轻时总爱听话本子,也时常说些有趣的给本相听,就像是隋朝帝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本,当时她还颇为感慨。可本相却知道,史书之上曾有记载,隋帝在年长之后曾数次宠幸宫婢,甚至将宫婢之子交由中宫抚养,最后使得其皇后郁郁而终。后来朝代更迭,各种版本的传说流传开来,就连史书之上对隋帝夫妻二人的之间的事情也有诸多争执,就更别说是传闻了。”
许楚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话,心里十分恍惚,算不上混沌的脑子也越发清亮起来。她拱手说道:“花相所言极是,只是若要为了安稳而牺牲对天下立下过功勋的人,下官以为实在不妥。”
花相看了她良久,见她神情坚定,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而生了动摇,不禁轻笑道:“这性子倒是执拗。罢了,若你真想要真相,本相倒是能提点你一下。承宗皇帝曾在长丽宫西南角建过一处画阁,在恭顺皇后搬入凤栖宫后,那画阁之下的水池干涸,被喻为不祥之地,所以承宗皇帝就下令将那处画阁封了。后来先帝,直到当今,都未曾再开启那里。你若能去瞧一瞧,许还能发现些意外的线索。”
许楚见他说的语焉不详,心知作为老油条的花相是不想掺和到这场阴谋之中来。所谓明哲保身,她的确能理解,毕竟身在高位,所代表的从来都不只是自己一人。
于是,许楚见他提点自己到这一步,心里也当真生了感激。她拱手道谢,而后目送花相离开。
离开朝堂之后,她径直去了长丽宫。因为之前,她与萧清朗追查密道一事的时候,曾得过皇帝的准许,所以长丽宫附近的守卫跟暗卫也不曾为难与她。
虽然她没有长丽宫的图纸,可是按着花相所说的西南角,她还当真发现了一处荒芜之地。这里枯草遍地,而且并不见任何拱门与入口,但却能看到强后有几棵直入云天枝杈疏斜的枯树,枯树之后隐隐可见一桩二层楼阁。
她脑壳抽痛,可想到花相话里有话的暗示,最终还是咬牙攀爬上了那堵墙。也得亏穿越来之后,她一直生活在乡下,也曾多番去山里帮着一些猎户收尸,甚至是爬树躲藏猛兽。否则此时面对一堵一人多高的墙的时候,她真可能会无可奈何。
在爬上墙头之后,纵然她脑子有些晕眩,可是却也不敢多发出半点响动,唯恐将看守着暗道那边的侍卫跟暗卫吸引过来。
待到坐到墙头,她深吸一口气,直接闭着眼蹲身跳下去。在落地的瞬间,她赶忙向前踉跄几步卸掉些许力道,可纵然如此,那脚跟处依旧疼的难受。
很难想象皇宫之中会有如此凄凉之处,就连水池之中也满是枯草,而地上腐败的枯叶跟树枝,处处可见,甚至还散发着些许恶臭。
若是平常时候,许楚必定还会感叹一番,如此场景不难想象得出当初它兴盛之时的模样。想来承宗皇帝也曾凭栏而坐,看着碧波涟涟的池塘,望着层层跌宕的青莲赏画。
那时候,这里想必也是花团锦簇,云蒸霞蔚,珠围翠绕美不胜收。而时过境迁,如今此处美景不在,唯有干涸的池塘还彰显着曾经的几分雅致模样。
许楚费力的将杂草拨开往楼阁走去,只不过是数百米的距离,却让她足足用了一刻钟。而就只是一刻钟,也已经让她狼狈不堪,鞋底满是泥泞,身上的官服也早已脏乱不堪。
不过她却全然不在意,只寻了个豁口往楼阁里钻了进去。刚一进去,一阵尘土袭来,让她口鼻发痒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还真是......有历史厚重的尘埃啊。”她苦笑了一下,捏了捏因为发痒而连续打了几个喷嚏的鼻子说道。
不过苦笑是苦笑,此时她还是环视四周,反复敲打着那些全是尘土甚至已经看不清原本颜色的书桌书柜。
其实她并不擅长寻到暗格,可之前她也曾亲眼见过魏延等人在英国公府的书房寻找,此时倒也能照猫画虎的查找一番。
不过须臾,她就在翻出许多画轴,足有几十幅之多,瞧着像是被人遗忘很久的。她将画轴一一展开,其上多是山水画,也偶有名家仕女图。依着许楚这半吊子的赏画水平,也只能说一句当真漂亮罢了。
待到看到一副月下美人图的时候,她的手忽然顿了一下。只见画卷之上,描画着一名裸背女子,月华笼罩,香汗淋漓,模样旖旎甚是惑人。即使并未描绘出那女子的美貌,那画卷也够香艳了。就连许楚这般的女子,也难以自持的舔了舔干涸的唇。
她呢喃的将画卷上的题词念出,“对垒牙床起战戈,两身合一暗推磨。菜花戏蝶吮花髓,恋蜜狂蜂隐蜜窠。粉汗身中干又湿,去鬟枕上起犹作。此缘此乐真无比,独步风流第一科。”
片刻之后,她咋舌道:“谁说古人都是含蓄的,这般艳诗,放到什么时候都能引人想入非非呢。”
感慨落下后,她就将目光投向落款处,等看清楚落款处的私章后,她才陡然一惊。
她不敢再大意,接连展开了剩下的几个画轴。
“如此风流兴莫支,好花含笑雨淋漓。心慌枕上颦西子,体倦床中洗禄儿。妙外不容言语状,娇时偏向眼眉知。何须再道中间事,连理枝头连理枝。”
这一首一首的艳诗,当真是一首比一首露骨。
然而更让许楚感到惊心的,却是她打开的最后一展画卷。这一次的画卷并未什么香艳场景,而是一个身着白色毛领粉色大氅的女子踏雪而立的模样。许是年过久远,那女子的面容已经不甚清晰,甚至面容左右还隐约有些浑浊的污秽痕迹。
不过让许楚惊讶的并不是画面之上的女子,而是画卷右上角处的题词。
“旭日小村鸠唤妇
尧夫更展鹍鹏翼
爱把鸳鸯两处笼
妻男眷恋何时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