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尸刀切开皮肉的声音,比之让人臆想的蛆虫啃食声更为骇人,甚至让不少人头皮发麻,嗓子恶心欲呕。
可就是在所有人都避讳了挪开目光之际,萧清朗却面色复杂的看了过去。虽说权重紧急之时,仵作可以解剖尸体,可真能如许楚这般一脸从容镇定,游刃有余丝毫没有半分迟疑,却能处处解剖精细的仵作,他当真还未曾见过一个。就算是三法司干了一辈子仵作的验尸官,怕也不一定能比得上她。
只见许楚手上的验尸刀宛若得了生命一般,极为精确的在那脏腑之间游走,随着那带着手套的双手向上,他就瞧见许楚微微挽起的衣袖下白皙手腕。冰冷锋利的刀刃,陪着那一抹白皙不断翻飞,倒让本该是惊悚的场景多了几分美感。
其实就算大家强撑着不作呕,也少不得会偷偷瞄几眼,毕竟一个年不过双十的女子真的一丝不苟的验尸解剖尸体,这是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所以恐惧混杂着好奇,终究让不少人都咬牙看了几眼。
却见本该是血流肉飞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反倒是一股子腐败臭气涌出,而后渐渐有暗黑色液体渗出。
魏广咬着牙一动不敢动,生怕稍稍动弹一下,就会在王爷跟前失了镇定。而崔护生则早就按捺不住,就在许楚查看五脏情况之时,闻着腐臭味道,直接告罪一声捂着嘴远远跑来了,随后一阵作呕声响起......
许楚却不管旁人眼光,只一心专注的查看这尸体残留的痕迹。心脏并无缺陷,体内也无中毒迹象,骨骼齐全并无损伤,内脏虽然有生蛆虫,却不难看出还算完整。
如此,便排除了此人疾病猝死的可能。倒是越发肯定是作过死了。
萧清朗看着那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突然想到曾看过的关于许仵作的卷宗,多起案件的线索都是自尸体之内推测出来的。有胃中食物的,也有内脏器官的,如今看许楚轻车熟路,坦然自若的样子,他不由疑惑,那些案件真的只是许仵作无意间破下的?
那许楚呢,又怎会有这般精湛的验尸技术?
他幼年在战场拼杀,后来入三法司行事,所见尸体多不可数。唯有许楚这般解剖尸体,一刀多一刀不少,且能细致辨别尸体伤痕跟死亡原因的仵作,此番还是第一个。
“死者心脑血管无异常,排除急症猝死。”许楚一边说,一边极快的原状缝合刚刚切开的口子,“后背,肩胛肌肤完整处有疑似抓伤痕迹,许是欢爱之时留下。”
第三十九章 白骨案(六)验骨
她说的极快,但言语却依旧让人汗颜尴尬,好端端的女子开口闭口便是男欢女爱,下体坚挺,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可偏生许楚说的一本正经,丝毫没有亵渎跟情色之态,更没有造作娇柔神情,所以就算旁人有些窘态,也不会真的生出歪念来。更何况,身边一堆骸骨,能有什么旖旎遐想?
接下来还有六具骸骨,然而许是时间久远一些,多已看不清本来面目。甚至有的,早已化为枯骨。
尸骨多是被强行塞进空酒瓮的,所有都有些蜷曲不自然。许楚扫了几眼,发现除去还有两具是正在腐烂而未脆化的,余下四具,皆已经堆成一堆骨头只留空洞洞的头骨彰显那是人骨了。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许楚会直接勘验时候,却见她小心的将被泥封封着酒瓮盖子翻开。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之后,她才行至下一个瓮盖之前。许久,好似确认了什么,她才满意的起身看向那六个酒瓮。
“瓮盖内没有抓挠痕迹,没有残留血痕,酒瓮中能看清形体的尸体也唯有挣扎迹象。可以确认人并非被活埋的。”
“哎,不是活埋?”魏广瞧了瞧那排盖子,虽然不懂许楚说那些是什么意思,可就这样断定不是活埋,是否太草率了些?
却见许楚眉头舒展,反问道:“魏大哥,若是你被人埋于地下瓮中,缺氧而无法呼吸时候,第一自救的反应会干什么?”
“自然是敲击瓮盖,若是没人,就想办法砸开瓮脱身。”魏广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对,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说道,“我肯定不会让人活埋到地下的。”
见他一脸菜色,比之前惜字如金的模样亲近好多,许楚才勾嘴说道:“敲击瓮盖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接着在无路可逃无法自救情况下,人会本能的抓挠困着自己的容器。这瓮盖是木头的,满是木刺,要是真狠下劲儿去抓,怕是双手都要血淋林的了......”
而血渗进木材中,必然会留下印记,而非如今这般平整干净。
解释过后,许楚就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些酒瓮。
由于那两具腐败的尸体一时间无法检验,所以她直接闪了过去。而余下的白骨,她也不敢让人搭手,只得亲自踮脚探身小心从酒瓮中将白骨一根根取出。
许是死者直接被塞入酒瓮的缘故,虽然骨质有折损,但却极为完整。大大小小二百多块骨头,到了许楚手上,就好似无需考量思索一般,就被极快的摆列在了地上早已铺好的白布之上。她的动作迅速,从骨头拿到手上到摆起来,丝毫没有任何迟疑跟停顿。
冷清萧条满是疮痍的客栈残垣之中,只见带着口罩的少女神情专注认真的拼骨。素手翻飞间,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让她额头微微渗出一层薄汗。
萧清朗眸光幽深的望着似是忘我的少女,只觉得她当真越发的能让人升起探究的念头。他从不知道,一个仵作竟能这般详实的了解尸体,哪怕只是外行人根本看不出的碎骨。
将近一个时辰,日头都转到头上了,秋日的寒凉被驱散了不少,此时许楚才堪堪将四具化为白骨的尸体拼接成完整的人架子。
“劳烦王爷让人帮我记录......”许楚的话音刚落,就见萧清朗已经自发从侍卫手中取了纸笔。他神情太过正常,正常到许楚都觉得让堂堂王爷写验尸单,也非是什么匪夷所思之事。
尸体表面几乎没有什么损伤,既无中毒迹象,也无重伤骨折迹象。她将目光投向第一具人骨架子的头骨跟盆骨处,说道:“记,死者颅骨粗大,骨面粗糙,前额骨倾斜度较大,且眉间、眉弓突出显著。眶上缘较钝较厚;鼻骨宽大,梨状孔高;颞骨乳突显著,后缘较长,围径较大,颅底大而粗糙。且骨盆外形狭小而高,骨盆上口呈心脏形,前后狭窄,盆腔既狭且深,呈漏斗状,是为男性。剑突骨有坚硬趋势,胸骨完全硬化,结合腿骨依旧骨化情况,再加上牙齿磨损跟压根钙化程度来看,死者年纪大概为三十至三十五岁之间。”
“死者恒牙磨损较轻,相比于身体骨化情况来推测,此人生活考究,当是出身较好,家庭富庶宽裕。”
“以骨相推测,此人身材高大,偏向于北方相貌。”
“按脆化程度,死亡时间超过十年。”
许楚说道斩钉截铁,极为确切,倒是让一众本还心头发冷的人都齐刷刷瞪大了眼打量起那具森然骨架来。怎么瞧,那都是几具没有声息,看起来一点差别都没有的人骨,怎得就能瞧出这么多门道来?
不过许楚对自己一连串的话造成的疑惑并不以为然,眼下她已经行至第二具人骨架前查验起来。
“死者,男,年纪约为四十至四十五之间。头骨有肿块,但无裂纹,没有被击打过痕迹,推测为幼年塑性期时碰撞所留。”许楚边说,边取了几颗已经脱落的牙齿打量起来,接着道,“有蛀牙,恒牙磨损程度严重,推测为青年时生活落魄,中年发迹......死亡时间约为五年左右。”
待到她验看第三具骨架时候,众人的目光已经淡定许多了,虽然一个个都是满头雾水,但见王爷记录的极为认真,也都觉得许姑娘果然不俗。不过是堆白骨,却也能看出许多门道来。
其实萧清朗也不是没有疑惑,只是他清楚所谓隔行如隔山,他能看出的,许楚亦然,可许楚能验看到的,他却未必能行。更何况,他们二人共事不止一两日的时间,对于许楚此人,他还是颇为信任。若非真有凭据,她也绝不会说的掷地有声,反而会以“疑似”开口。
“头骨恒磨牙完全长出,有钙化现象......年龄超过五十......有牙斑且牙本质损伤严重,此人喜酒,好零嘴,体型偏瘦。”许楚一边掰开头骨下颚一边说道,待到手套在头骨上摩挲几下之后,她才反身从箱子里取出验尸刀,小心在上面刮了几下。
只听得咯吱咯吱几声,刀刃跟白骨摩擦发出瘆人的声音,在静谧的环境里响着。让不少胆小的人,再次白了脸色,甚至莫名的开始想起蛆虫啃骨的声音......
这个时候,有气无力的萧明珠恰好软着腿脚回来,却没想到一过来就听到一阵咯吱声,而自家许姐姐一手捧着骷髅头一手正诡异的用刀刃刮那头骨顶。只是一瞬间,她的胃里又是一阵翻滚......
“头骨上残留有骨膜软组织,且腿骨脚踝骨都沾有污泥状物质,加上尸体埋在地下可延缓白骨化,可以推测死者死亡时间在三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