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伙计们把水送来了,我这就带小姐们去洗。”这福缘本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后来嫁给了家中管事,仍在松鹤院当差。
老夫人又问:“那带来的衣裳呢?”
“哎呦,也都挂起来了正熏香呢,保证板板整整没有一丝褶儿。您就别操心了,快再歇歇吧,时间来得及呢。”
老夫人站起身摆摆手:“不歇了,我也去洗漱,可千万不能晚了。”
李绾由着春蝉帮自己擦洗,重新梳头。又见她拿来了一件碧蓝色袄裙给自己换,便问:“这衣裳倒挺好看,以前怎么没见过?”
春蝉笑说:“都是老夫人让人新做的呢,小姐们一人一件。”
李绾看了看旁边,果然李绣的是嫣红色,李纤的是丁香色,全是簇新的,用料也极好。
本来也没什么,可李纤却撇嘴笑了笑说:“这有什么值得稀奇的,去旁人家做客难道穿旧衣?妹妹真是不识礼数。”说话时的神情讥讽极了。
李绾认真想了想,自己以前还真没在乎过新衣旧衣。哪怕是国宴,她也不过多插两只簪罢了。当人真正身处高位,也就不在乎这些了,难不成别家小姐穿了件簇新锦裙就能比她这公主还高贵?
反而是身份不如人时,才要处处在意,生怕因为穿戴被人小瞧了去。这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李绾看了看这三件全新的锦裙,一瞧就是刚上身的,未免有些太过刻意了,倒容易让人心生轻视。
李绣见她垂头不说话,还以为她被挤兑的难堪,打圆场道:“好了,衣裳而、而已,怎么还、还值当扯上礼数不礼数。”
李纤面带得意的扭过头去。
她们三人穿戴整齐了,便到老夫人房里等着。
老夫人换了一身秋色福纹锦裙,也是簇新的,还戴了整套翡翠头面,正在对镜敷粉,可真是把这事重视到了极点。
李纤站到镜子旁赞道:“祖母今日打扮的可真富贵,倒像是官家的老封君一般。”
“哎呦,瞧我们纤儿这嘴甜的,祖母可当不得老封君。”
李绾坐在大姐身边没吱声,心道:可不是吗,您得当太后呢。
老夫人站起身来,抚了抚领口:“福缘,捧上匣子,咱们去何府贺寿!”
老夫人心中满是激动,她一向以自己是崔氏女为傲。先前年轻时家中日子不好过,也不愿意去宗族的宴席,生怕受人奚落,被当成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后来嫁到了李家,银钱是有了,却是个土财主。
现在她老了,再不去这辈子怕都再没机会。心中想着是去为李绣寻一门好亲事,可实际上这又何尝不是她给自己的一个借口,让她能有理由和勇气,去圆自己的一个梦。
心中怀着无限激动与不安,也不知自己那堂姐会说什么?若问起她嫁到了哪个李家,她还没想好该怎么答。可好歹是同族,想来怎么也会给几分薄面,不会让她为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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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还没到何府,老夫人就发现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何家宅院在宿州府最繁华的一条街上,闹中取静,贵不可言。道路宽敞的很,可才拐过弯就被一辆辆马车堵得动弹不得。
老夫人急的直冒汗:“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李二你去与前边的打个商量,让他们稍微让让,就说咱们赶着去贺寿呢!”
车夫一脸无奈:“老夫人,这全是去贺寿的,都要往前面挤呢!我可不敢去与人家打商量,您没瞧前边马车上是知府大人的徽记?”
“这可怎么办?再耽搁就要迟了,要不然......咱们下车走去,应该也不远了。”
下车走去?她们人生地不熟的,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儿,就算走的气喘吁吁到了何府,人家一瞧她们连马车都没有,满身狼狈,怕是门都不让进。
李绾连忙道:“祖母别着急,既然全是去贺寿呢,大家都在这等着呢,咱们也不算晚。一辆辆的过,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老夫人这是急的没了主心骨,李绾虽小,她也听了进去,点头道:“也有道理,但愿前边儿的能快点儿吧。”
何家一看来贺寿的人把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也派了几个管事出来出来调谐,这边让一点,那边挪一步,慢慢马车也就动了起来。
就算这样,一条街的长度,还愣是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何府门前。
何家的四五个管事站在门口迎客。这群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时日久了,见的人也多,练就了一双毒辣眼睛。拿眼这么一扫,便在心中给人分了三六九等。
周管事老远就见知府夫人领着家眷来了,刚想往前边凑,却被赵管事抢了先。他只好若无其事的别过头,心里正不痛快着,就见一个老太太领着几个小姑娘上前,脸上的神情有些局促,对自己笑道:“这位先生,我们是来给府上老夫人贺寿的。不知......”
“请帖呢?”瞧穿戴用的是好物件儿,可神情做派却露了怯,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土包子,周管事对她们连敷衍的笑,都懒得有。
这话可问住了老夫人,她也是听远在南方的妹妹,在书信中提过这么一嘴,便起了心思要来,哪来的什么请帖。
周管事见她呆愣,也不愿与她多废话。反正家里面鼎盛,这种往上凑的人他见多了,老夫人还特意吩咐过不要为难来贺寿的人,城里穷苦的百姓若愿意来吃席也别拦着,算是功德。
他背过手,转身就走,拖着嗓子对她们几人说:“跟我过来吧。”
宴席设在何府的大花园中。主家与有头有脸的人,都请到了花房中入座,外头还摆了七八十席。周管事把她们领到了偏角一桌,道:“坐吧。”
老夫人傻了眼,这边坐的人全是贩夫走卒,倒不是她嫌弃人家。只是她是来给堂姐贺寿的,往这一坐,估摸连人影都见不到,这跟她想的也太不一样了。
见那管事要走,老夫人急的一把拉住他。
“这位先生,我姓崔,府上的老夫人是我堂姐。我既是来给她贺寿,总得能见到她吧?”
周管事彻底没了耐心法儿,还姓崔,真是崔氏女能这番小家子做派?还没有请帖?现在这些人,真是为了攀关系什么都敢说。他还说自己姓刘呢,皇家的那个刘,有人信吗?
他嘴角扯出一抹讥笑,躬身道:“哟,原来您姓崔啊,还是我们老夫人的亲戚,真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那您快跟我这边儿请。”
周管事领着她们一路进了花房,才到门口就对老夫人说:“您几位在这等着吧,我去向我家老夫人请示一下。您也知道,这家业大了,总有些乱认亲戚的,您又没有请帖,我可不敢擅自做主,这位崔夫人,您夫家贵姓啊?”
周管事的声音不大不小,附近的几桌人都朝她们看来,老夫人羞得面色通红:“我夫家姓李。”
“得嘞。”
花房里也摆了三十多桌,何家的人坐在最前面,根本没看到门口的这几人。
听家里管事把事情一说,何家的老夫人远远瞧了瞧门口那几人,撂下茶盏说:“好像还真有这么个人,听闻嫁到了柳州府下面的哪个县,离我不远,这么多年没来往,我也记不清了。”正说着,明义伯的侄女,拉着她瞧一盆墨兰,老夫人对周管事随意挥了挥手:“行了,既然来了,就让她坐吧。”
周管事复又回来,皮笑肉不笑的对老夫人道:“我们家老夫人说她也记不清了,您既来了,那就坐吧,请。”
这话说的,可真让老夫人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身边几桌人,若有若无的讥笑声,让她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刚才还不如就坐在外面了,不!她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路上受罪,来了还要受人这种气。这是何苦?
李绣一向是内向的,此时杵在一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李纤只觉得祖母实在太丢人了,别人都在议论嘲笑她们,她耳朵热的不行,眼圈一红,就落下泪来。
就在老夫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气郁得快要厥过去时,一只小手拉住了她的手。
李绾笑的极为坦然,没有半点儿羞窘:“祖母,快坐吧,要开席了。”
老夫人这才像醒过神来,连坐下也没松开李绾的手,仿佛这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一个劲儿的安慰自己,没事的,就当做别人都不存在,快些吃完席回家就是。就像绾姐儿一样,自然一些,别让别人看笑话。
可她才稳住神情,就听何家的管事开始唱礼。
第14章 贺寿(下)
“东湖县君,赠牡丹‘白雪塔’十株。”
“知府夫人,赠留山居士《松下老翁图》一副。”
“同知夫人,赠白玉双耳瓶一对。”
......
何家唱礼的是位中年管事,留着八字胡,声音洪亮的很。别说是花房内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就是坐在外边儿,只要离得稍近些也能听清。
老夫人方才站在花房门口等着时,被众人盯着瞧,窘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早早就让福缘把寿礼给了主家小厮。这可不是什么拿不出手的玩意儿,为送这礼老夫人下了血本,原本听人唱礼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这越听就越是心中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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