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明德老来身体不错,其实这些年还是很注意保养身体的,癫痫也只是中年时发作过一两次,后头调养得仔细并没有再犯过,席远只当他是因为这几日焦躁多虑而引发的毛病,急急让人搬着席明德就回了院子。
正是席府险些四分五裂闹内讧的时候,最大的当家人居然就这么突然倒下不省人事,席府的气氛顿时又显得诡谲起来。
还是席远机灵,让人去给席府在外头的所有人——包括席存林和大房一系——分别报了信就说席明德急病犯了,喊他们回来探望。
这几日一直没回家、只在勾栏瓦肆和六皇子府来往的席泽成也是得了下人消息的其中一人。
“武晋侯病了?”六皇子听闻来报,沉吟了片刻,问,“这是不是你祖父的权宜之计,要骗户部员外郎回去的?”
他虽和四皇子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整个人看起来却十分阴柔,嘴唇鲜红,虽手长脚长却极显瘦弱,整个人坐在椅子里都看不出霸气,只那双眼睛像是刀锋似的,令人一看便心生寒意。
座下的席泽成听了这话,也有些拿不准,思索半晌才道,“祖父身体一向不错,又时不时地诊平安脉,照理是不会生病倒下的。只是这些日子他急着家中的事,又处处被人弹劾,年纪大了,生病也不是不可能。”
因着那日八仙楼里的闹事,席泽成打钱公子的那一下,阴差阳错磕得厉害,钱公子这会儿还在家中躺着神志不清,钱家恨不得把席泽成也给砸成个傻子,也被拿去当了弹劾席明德的把柄。
这两日席泽成不仅不敢回席府,甚至连门也不大敢出,就怕自己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又或者受席明德的训斥,给三房雪上加霜。
“他若死了,武晋侯的位置谁来坐?”六皇子凉薄地问道。
席泽成也压根不在意六皇子这话的问法,“大伯一家已经被赶出门了,族老们又前日刚到,祖父之前亲口说过要将大伯逐出家门削去族谱,只要手脚快些,将大伯的名字挖了去,爵位自然没了他的份。”
“那你们的动作要再快一点。”六皇子冷冷笑了起来,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像是盯上了猎物的毒蛇,“不然,武晋侯就轮不到你家的人了。等到时候……你们一家也帮不了我太多。”
“殿下放心,我这就回府去帮忙!”席泽成立刻低头应承,接着匆匆赶回了席府。
席远将消息往外一传,席府心思各异的众人都忙不迭地往府里赶去。还没来得及在族谱上偷偷做手脚的席存彰也是其中之一,他压根没想到,自己□□无缝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席明德居然就倒下了。
快到席府的时候,席存彰突然灵光一闪:现在全家人都聚集在席明德那头关心他的病情,祠堂那边岂不是正好没什么人,方便他带着族老们过去偷偷动手脚吗?
因此,席存彰铤而走险,没有进席府,而是飞快地又掉头去找了没有住在席府中的几位族老,预备以看望席明德的名义将他们带进席府,偷天换日,找个机会将席存林的名字从族谱上抠去。
席存林听闻消息时有些担心是不是席明德的缓兵之计,因此没带家人,劝下王氏之后便自己一人匆匆赶去席府,可才刚刚到了门口,就听说席明德这次病来得又急又猛,竟是还没来得及等大夫赶到,就已经一命呜呼。
武晋侯、左宗人、席府家主席明德,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去世了,死得毫无尊严,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身边一个儿子都没有赶到。
席向晚听闻席明德急病过世的消息时晚了两步,是席老夫人递来的信,也不由得有些吃惊。
许是她活的时间太久,见的手段也多,“暴病而亡”这四个字实在太令人想入非非。高门望族里的暴病而亡,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被人弄死的。
席明德是几乎除了平安脉之外不用见大夫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在这个关头死了?
再者,席府内部四房为了承爵的事情打得不可开交,席明德这一死可谓死得非常不是时候了。
“我也去席府。”她站起身来道,“父亲出去多久了?”
“老爷出去大约一个半时辰,铁定是已经到了。”李妈妈在旁答道。
“让母亲不用出去了,我去便是。”席向晚轻皱着眉道,“等大哥和三哥回来了,也和他们说一声。”
她没换衣裳便上了马车,闭着眼睛在马车中沉思起来:若是席明德是被人害死,她需要做什么?再者,不论席明德是不是真的病死,总归人是走了,接下来的事情又该怎么办?
该是大房的,她绝不会拱手让人。
“姑娘,席府到了。”车夫在外头道。
席向晚只听这车夫的声音和往日里的不太一样,愣了愣便掀开车帘,一抬眼见到的竟还是宁端身边那个壮汉,上次带她和王氏去牢中看望父亲舅舅的那位,不由得就笑了,“他差你来的?”
“是。”壮汉将马车停下,憨憨应道。
席向晚好笑道,“真是胡闹。”
壮汉小心地看她一眼,才确认席向晚确实没有怪罪宁端的意思,便乐呵呵道,“这是轻松差事,也要大人信任才能交付,兄弟们都羡慕我得很。”
宁端当然是不能就这样光明正大来护席向晚的,他的长相要变装也太容易被人认出来,但让身边的人乔装打扮来帮忙保护席向晚就方便得多了。
席向晚扶着碧兰的手臂下了马车,抱着手炉将手收进宽大的披风袖子里,侧脸对壮汉道,“马车停这儿吧,你随我一道进去,就当一回我的下人。”
壮汉干脆立刻地应了是,下马车将马拴好,又有些疑惑道,“姑娘,回席府,我有必要跟着吗?”
“有。”席向晚抿着笑看他做完了手头的事情,便移动步子往席府正门走去,看也不看门房直接跨进了门槛。
席府门口的两个门房有些不知所措,一个脸上为难地没动,另一个则是稍稍犹豫后上前拦住了席向晚的路,“姑娘,这是席府,您……”
壮汉顿时明了了席向晚的意思,大步上前,蒲扇般的手掌一巴掌上去就跟赶小鸡仔似的将门房推到了一边,转头狗腿道,“姑娘,您里边请,我给您开路。”
“多谢。”席向晚含笑从那没眼色的门房门前缓步走过,过了几步才转头问他,“人这会儿都在什么地方呢?”
门房捂着脸,恐惧地看了眼人高马大小山似的壮汉,委屈道,“都在老爷院子里。”
席向晚颔首,便直接去了席明德的院子。她走的速度不快,一路上碰见了许多席府的下人,一个个步伐匆匆神情惶恐,好像席府的天下一刻就要塌下来了似的。
靠近席明德的院子时,已经遥遥能听见众人哭嚎的声音了。
看来是真死了,否则也没这么多人陪席明德做戏做全套。席向晚思索着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候在院门外的一众下人们,突然心中一跳,转头道,“我们先去另外一个地方。”
壮汉纳闷地看着好不容易走到的院子,“去哪儿?”
“去祠堂看看。”
第92章
席向晚在席府中这么多些年, 虽不能说将下人的脸认了个全, 但最面熟的、各方主子手里最信任常用的那些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可席明德院子外的那一排里, 满打满算,就是少了常跟在她四叔席存彰身旁的两个下人。
席明德都死了,人人都到了, 哪怕是表面上的功夫也该做到, 席存彰一个小官, 能有什么事务缠身到现在还没赶来?
席向晚脚下步子加快了些许, 她轻声对身旁壮汉道, “一会儿祠堂里要是有人,不管是谁,又不管他们怎么说, 你只帮我将他们通通制服就好。”
“属下明白了。”壮汉老老实实点头, 一点疑问也没有。
倒是让席向晚多看他了一眼,“你就不问我想干什么吗?”
壮汉挠挠脑袋,“我知道姑娘和宁大人要定亲了。”
“这算什么缘由……”席向晚失笑摇头, 却没再说什么,更没解释自己和宁端是假定亲的事情——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 对他们两人来说就越安全。
祠堂距离席明德院子并不远,席向晚又稍稍加快了步伐,不多久便到了祠堂,果然远远就见到里头有人影晃动。
席向晚已走得累了,扶着碧兰的手轻舒了口气, 看身旁的壮汉一幅轻松平常的样子,便和他商量,“你先进去,只要里头没有我父亲,你想打谁都可以,我替你顶着。”
壮汉铿锵有力地应了是,便捋起袖子便健步如飞地往祠堂里跑去,动作那叫一个生龙活虎。
席向晚并不担心宁端手下人的能力,干脆在原地歇了一会儿,等又有了力气,才接着缓缓往前走。这一耽搁,等她跨进祠堂里的时候,尘埃早就落定了。
站着的只余壮汉一人,地上歪七倒八地躺着五个人,都龇牙咧嘴地捂着自己身体上各自不同的部位大呼小叫。
其中一人正是席存彰,他犹自声厉内荏地大喝道,“哪里来的刁民来席府捣乱,你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吗?!”
席向晚扫过地上两个席存彰平日里的狗腿子,和另外两名鬓发花白的老人,立在祠堂门口轻笑出声打断了席存彰的话,“四叔,祖父才刚过世,还没来得及停灵,你就来给他上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