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樊子期到了汴京城个把月,难道会不知道这里是她母亲名下的店铺?难道是纯属看李颖的商业手腕不错,眼高于天的碧水江汀就会向她递出邀请?
席向晚心中冷笑,却也没退缩,上前了两步才直白道,“不巧,你是在等我。敢问有何贵干?”
被戳穿了的樊子期也不觉得尴尬,他笑了两声,后退两步,伸手一引,道,“席府最近遇到的风波,我想借大姑娘之口,给贵府传个讯。”
“樊大公子真是古道热肠。”席向晚心中顿觉讽刺,不知道这人上赶着卖好究竟是什么目的,但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她自己的地方,也不怕樊子期,“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她说完,朝李颖点了点头。
李颖的目光在樊子期和席向晚之间转了转,见门口也没什么人路过,便越过了席向晚身旁将店铺的入口给把守住了,也没离得太远,生怕损了席向晚的清白。
要知道,席府如今可是污点满身,大姑娘可不能被人当成是和她两个妹妹一样不知羞耻的人!
樊子期轻咳了一声,见到席向晚缓步靠近他身旁,眼里透出了笑意,“原本听了这几日的消息,我还忧心大姑娘忧虑过重,见到你安好便放心了。”
席向晚站定脚步,抬眼时仍是面无表情地无视了樊子期的寒暄与示好,“大公子请讲。”
“不知大姑娘可有收到河西那边的来信?”樊子期也见好就收,没有再说废话。
席向晚心中微微一动。河西,那是她大舅舅王长期的驻地,他前几日应当是被就地带走,可河西地远,消息没有十来天是回不来的,因此确实就尚未收到和王长期有关的消息。
看来樊子期登门拜访,果然手里还是拿捏着点东西的。
她轻轻摇头,“河西太远,想来信件还在路上。”
樊子期却神情凝重地说道,“等那封信来了,就来不及了。”
“大公子知道信中写了什么?”
“我知道。”樊子期正色点头,“我还知道,大姑娘的家人是被奸人所害,一切确凿证据都是栽赃,但如同你所说,河西太远,军阀势大,都察院的势力在那里也未必像在汴京城中一样畅通无阻。那封信是你舅舅王长期在被投入牢中之前所写,由心腹送出,里面应当有能让他脱罪的证据!”
听到这里,席向晚也不由得提起了心来,只是面上仍然一派平静。
首先,她不知道樊子期这张嘴里吐出来的话能不能相信;其次,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上辈子王家的覆灭就说明这封信根本没派上用场。
最后一点……樊子期怎么会好心到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她?
樊子期见席向晚不答话,也不局促,体贴地停顿了会儿才提议道,“岭南也极远,可贸易繁荣,培育出了一种专门赶路用的马儿,脚程极快,从汴京出发,约莫八、九天功夫就能到河西。若是大姑娘需要,我可派人驾这种马赶去河西,与送信那人半路汇合换马,只要在樊家名下的驿站休憩,就能得到最好的补给,至少能让王家早三四日收到信件。”
这也太上赶着献殷勤了。
席向晚作出微微意动的模样,“可这太劳烦樊家了。席府和王家都正在风尖浪口上,大公子实在不应该……”
“我并不打算挟恩图报。”樊子期真诚道,“王家一门忠烈,不相信他们会叛国的人不止我一个,这也只是略微献一些绵薄之力罢了。”
席向晚垂下眼睛,思考着该怎么回复樊子期。
樊子期说的那种马儿,她也是知道的,只有在岭南才有,确实脚程很快。
可问题是,那信,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
如果真的让樊子期派人前去,他会不会夺信杀人?
天高皇帝远,到时候樊子期再遗憾地来告诉她,送信之人在路上已经横死,恐怕是有人想要杀人灭口……她也没有任何不信的理由。
……不,又或者樊子期其实已经这么干了,只是在虚情假意骗她对他心怀感激呢?
席向晚思量半晌,最后抬起头来,带着三两分踌躇道,“我拿不了主意,要回府问过母亲和兄长们才能答复大公子。”
樊子期一怔,“可这一来一去,又是一天时间。”
“大公子见谅。”席向晚低着头向他行了一礼,又犹豫了会儿才开口道,“两次见面,我对大公子多有失礼,还请见谅。今日之事……感激不尽。”
说完,席向晚便转头招呼了李颖一声,让她到内间说事,匆匆往内间走去。
唯独李颖见到席向晚一转脸的同时脸上带着羞愧和软弱的神情就在眨眼间消失,她惆怅地望了望似乎被勾走了魂似、直愣愣看着席向晚背影的樊子期,心中长吁短叹:美人猛于虎啊!
李颖让伙计看着店面,不卑不亢地将樊子期送了出去,才进到内间,识趣地没问方才樊子期的事情,而是道,“姑娘以为,是否该接受碧水商会的邀请?”
“不急,先拖着他们,就说咱们生意小,也没什么野心,普普通通的挺好。”席向晚面上神情淡淡的,“我今日来,是有另一件事要和你说。席泽成那个唱小曲的相好,现在如何了?”
第65章
上了席府马车后, 席向晚才低头细细思索起来樊子期刚才说的那些话。
联系她五年中对于樊子期的了解, 反复推敲之后, 她认为信极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
而在上辈子,樊家并没有这么早就出现在汴京城中,还是如此高调的亮相。席向晚记得清清楚楚, 通敌叛国一案前后查了足足两个月, 在这之后, 樊子期才突然出现在汴京城中, 不顾当时是什么局面, 找人到席府向她提了亲。
正是因为这个时间差,席向晚在九月十五那日见到樊子期时,才会那么惊讶。
也就是说, 王家从出事, 到被处决,这过程中,樊子期并不在汴京城里。岭南和河西隔得那么远, 他们出手拦截那封信的可能性不大。
可能证明王长期清白的最后一丝希望,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却仍旧没有送到都察院、送到皇帝手中、更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席向晚动作十分缓慢地摩挲着自己的指骨, 一节一节地按过去,想再联系上更多的情报,得出一个更可靠的推论。
这封信,要么是没有送到该送的人手里,要么就是, 即便送出去了,也根本无济于事。
前者也就罢了,是送信之人半路遇难,或者错信他人;可如果是后者的话……
席向晚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对了,这就全部都联系得上了!——她怎么会二十几年都没有想明白呢?
大庆有八成的军队都曾经受过王家的带领,即便如今只有两个儿子在外打拼,留存下的声望也仍然是势如中天。
可这样庞大的声望,会不会也显得……炙手可热呢?
第一天王家二位参将被捉走的时候,从朝堂到民间,多的是人不相信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第二日的早朝上,大臣们还没来得及一个个为王家鸣冤,先被皇帝打了个措手不及,直接抓了一批人投入牢中,这才让早朝安静了几日。
更不要提,在都察院带人冲进王家之前的一两个时辰,就连被急召入宫的宁端都不知道王家出了事!
席向晚一直以为在王家覆灭的背后隐藏着的或许是敌国,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家族,更可能是军阀内斗,可从来没想过,居然会是皇帝铁了心要将王家拆散。
而且,这一辈子,皇帝做得比上辈子还要彻底,连王家的女婿,他都杀鸡儆猴地给抓起来了。
都说都察院是皇帝手中的一柄尖刀,席向晚却忘了,这刀的刀柄,只握在皇帝一个人的手里。
当他高高举刀砍下的时候,谁想要反驳求情,那都是不允许的。
王家是无辜的,而放纵、甚至可能刻意策划了这一切的,正是王家一心效忠的皇帝。
席向晚不由得咬紧牙关微微打了个寒颤,想得太过入神,竟都没察觉到马车停下。
安安静静坐在她身旁一路没说话的碧兰等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开口唤道,“姑娘,咱们到了。”
席向晚慢了半拍地抬起眼来,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才觉得好受了些,“扶我下去吧。”
她虽然表面恢复了冷静,心中仍然如同一团没了头绪的乱麻。
原本席向晚手中已经有了巨富,准备用这些钱财向手头吃紧的四皇子换取二位舅舅和她父亲的平安,可如果要对抗的人是九五之尊,这些俗气的钱财,已经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她的计划几乎被全盘打乱,还需静下来细细思量才能想到新的办法。
碧兰先下了马车,摆好小凳后,担心地伸手扶着席向晚下马车,“姑娘,您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受凉了?还是刚才那……那人令你不高兴了?”
“我没事。”席向晚轻轻摇头,站定身子之后,一抬眼正好看见席府门边走过来一个看起来相貌普通得实在过分的女人。
这女人几乎是一看就忘的脸,哪怕盯着她看上好一会儿,再转开视线,也无法回忆起她的模样。